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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Hospes Si叙述
第一卷
《菌脑——欺瞒深渊》
一部探索隐秘体系与人造永生的科幻惊悚小说。
Hospes Si • ©2025
版权所有
本作品为“Told by Hospes Si(三叙)”三部曲的一部分。
显示器闪烁了一下——随即猛然亮起,一道病态的绿色光芒撕裂了水下基地的黑暗。
一道刺耳的信号划破寂静。
微弱,却尖锐得仿佛能刺痛耳膜。
——接收传输中。
破碎的显示屏上,扭曲的字符开始缓慢爬行:
……已接收信号……
完整性:危急
噪声等级:超标
随后——
一个声音。
人的声音。
扭曲、紧绷,仿佛依靠着即将断裂的连接线,从海底深处勉强传来。
“我是伦‘指南针’韦兰德……”
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被恐惧深深浸透,从某个无声绝望的地方撕扯而出。
“如果有人能听见……”
数字杂音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淹没了声音。
系统努力尝试过滤干扰——但噪声过于猛烈。
声音重新出现时,变得更加破碎而空洞。
“菌脑……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
又一阵强烈的杂音。
“这里……我们全错了。亚特兰蒂斯……亚特兰蒂斯只是一个伪装。一个骗局……”
最后的字句被噪声拉扯着,从破碎的连接中挣扎而出。
接着——
什么也没有了。
一声细长刺耳的尖啸,像极了死亡的信号。
……信号丢失……
信息已归档。
访问权限:受限
屏幕归于死寂,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系统接收了这条信息。
但——
未经直接授权,
不会转发。
指令:激活中
指挥权限:斯凯拉·蒙哥马利
沙漠在炙热中蠕动。
热浪在沙丘上荡漾,使沙子看上去仿佛液态黄金,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烈日高悬,如无情的审判官,将一切事物投射出残酷而分明的剪影。
风在丘陵间盘旋低吟,扬起尘埃,仿佛大地本身在抗拒侵入者。
伦“指南针”韦兰德蹲在一座半掩埋的古墓入口旁。
他戴着手套的手悬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方,石面因岁月侵蚀而龟裂褪色。
他凝视着其上雕刻的螺旋纹、棱角符文,以及那些尚未被任何学者记录过的奇异符号。
他一动不动。
伦身形挺拔,肌肉紧绷。
炙热的空气紧贴在他身上,他却如同习以为常般,毫无怨言,就像另一层自律的铠甲。
“斯芬克斯,你怎么看?”
他低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不扰动周围的寂静。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年长的男子。
斯芬克斯教授——伊莱亚斯·哈达德,身着一件褪色的格子夹克和一顶早已过时的泛白帽子,厚厚的眼镜后是一双锐利而专注的眼睛。
他那纤细而脆弱的手指虔诚地沿着古老的刻纹缓缓移动。
“这是关于门的记载……”
他喃喃自语,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并非寻常之门,而是通向神明之界的通道,一条超越人世的路径。”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敬畏。
指南针抬头,望向连绵的沙丘。
风拽动着他的围巾,带着细沙擦过石面,发出呢喃的声响。
“又一个隐喻?”他低声说,
“还是……别有深意?”
斯芬克斯缓缓摇头,依旧指尖流连于那些刻痕之上。
“更像是一则警告。”
“有人试图确保这座墓穴永远被埋藏,这些‘门’——绝不可开启。”
伦眉头紧锁。
他以前也见过类似的警告——在寺庙,在遗迹,在丛林深处的洞穴中。
总是伴随着同样古老的恐惧。
但这一次……不同。
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在心头。
哪里……不对劲。
他伸手按在石板上,闭上眼睛。
石面炽热而干燥。
然而,在那厚重的外壳之下——似乎隐隐有某种震颤。
不是肉体所能感知,而是本能。
在他身后,队员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
他回头望去。
五人。
每一位都是精心挑选而来。
每一位都自愿踏上此行。
每一位——都是他可以信任的同伴。
现在,他们静静地等待。
在这样的时刻,总伴随着一丝犹豫。
总有一个选择的瞬间。
而伦——早已学会与风险和解。
他记得母亲——那位追寻真理而献身的人。
那份愧疚从未离开过他。
但这一次?
这是更大的事情。
值得。
“回声,”他说道,
“扫描仪。我要确认石板后面有没有空腔。”
“明白。”
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便携式扫描仪。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灵巧飞舞,如同钢琴家奏响微妙旋律。
“就知道最终会干这个活儿。”
又一个声音响起,轻快自信,带着点调侃。
柳钉——工程师、技师、天生的捣蛋鬼——踏步上前,开始穿戴外骨骼机甲。
金属关节嘶鸣着启动,伺服器与她的四肢完美同步。
“要是太重了,我推一把。”
她咧嘴一笑。
扫描仪发出微弱嗡鸣。
回声低头专注地查看着屏幕。
“确实有东西。石板后方是空心的,而且相当大。”
伦轻轻点头。
“开。”
柳钉握紧拳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既是她的人手,也是机械的关节。
她走到石板前,双掌贴上炙热的石面。
短暂的静默。
然后——
低沉、古老的摩擦声响起,仿佛石门在呻吟。
大量尘沙从缝隙中爆涌而出。
众人纷纷抬手遮挡。
空气中弥漫着久远岁月的气息,夹杂着微弱的金属腥味。
尘埃落定时,
一道漆黑的矩形裂口赫然出现。
一条通道。
一张张开的巨口。
一扇通向未知的门。
数千年来,阳光第一次触碰到这道门槛。
“保持警惕。”指南针低声道,
“眼睛放亮,不许贸然行动。”
他举起手电筒,率先步入黑暗。
其余人默默跟随。
踏入墓穴的一瞬间,气温骤降十度。
冰凉,干燥,寂静。
黑暗像浸透了墨色的丝绸,轻柔地包裹住他们。
光柱穿透昏暗,映照出断续的壁画、雕刻的浮雕,还有凹陷的壁龛。
细节惊人。
色彩保存完好,表面光滑。
没有藤蔓。
没有腐烂。
未曾触动。
被完好保存。
仿佛在等待。
“不可思议……”
斯芬克斯轻声感叹。
他走向一面墙壁,手电的光缓缓扫过宽阔的雕刻图案。
“像是星图。”
“不过这些星座……看起来不对。”
“不是‘不对’。”指南针回应道,
“是‘不同’。这可能是几千年前的星空。”
在他们身后,医生蹲下身,手电扫视着地面四角。
“没有生命迹象。”
“没有粪便,没有昆虫。甚至连地板上也没有一粒灰尘。就像这里从未诞生过任何生命。”
指南针缓缓点头。
又一处异常。
又一桩不可能。
“这里不仅仅是座墓穴。”他低声道,
“更像是个……仓库。”
他们继续前进。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每一口呼吸都压抑着。
然后——
咔哒。
极轻微的声响。
来自伦脚下。
他猛然止步。
“停!”
所有人立刻停下。
一秒。
两秒。
没有毒箭。
没有塌方。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沉的石墙挪动声。
一块石板滑开,露出一个隐藏的隔间。
“今天运气不错。”医生小声嘀咕着,
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
里面有什么东西反射了光线。
他小心伸手,从中取出一个物体。
刚好能握在手中,仿佛等待已久。
一个立方体。
光滑,金属质地,冰冷。
大约一个苹果大小。
没有缝隙。
没有按钮。
只有一些微弱的线条,像是血管般镌刻在表面。
他把它递给指南针。
伦双手接过,感受到历史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这是什么鬼东西?”柳钉探头过来,
“看起来不像什么保险箱……怎么打开?”
伦缓缓转动立方体,让手电的光滑过表面。
就在这时——
金属表面泛起微光。
符号开始浮现。
不是雕刻。
而是自内而生。
仿佛这些符号一直隐藏着,只是在此刻选择显现。
柔和的光脉沿着细纹流动。
仿佛,活了过来。
“你们也看到了吧?”指南针低声问道。
斯芬克斯快步上前,几乎掉了手电筒。
他的呼吸急促。
他认出了那些文字。
“不可能……”
“这上面,是两种不同的语言。”
众人围拢过来。
斯芬克斯颤抖着手指轻触表面。
一侧:楔形文字。
另一侧:古埃及象形文字。
“是哪两种?”伦问。
“苏美尔—阿卡德语……还有古典埃及文。”
“人类已知最古老的两大文明。他们大致同期存在,却从未有过交流,更别说共享文字。而现在,它们出现在同一件物品上……这是不可能的。”
指南针俯身凝视立方体中心。
在那交错的纹路与符号之间,
一个标志,格外醒目。
一个大脑,被细如菌丝的丝网包裹着。
他手臂上的寒毛竖立起来。
他看向柳钉、回声、医生。
他们都感受到了。
这不仅仅是一件考古发现。
这是——
某种本该被掩埋的东西。
某种——
等待被发现的存在。
房间仿佛屏住了呼吸。
指南针双手捧着那枚立方体,表面微微脉动着微光。
那些线条已不再只是雕刻,它们成了脉络——古老能量的通道,对触碰、对存在作出回应。
斯芬克斯已经在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像是在祷告,而非分析。
“楔形文字读作‘阿布祖(Abzu)’。”
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
“这是阿卡德语中‘深渊’的意思——不仅仅是深度,而是原始的深渊。虚无之渊。”
他慢慢转动立方体,手电光扫过另一面。
“这里……埃及象形文字写着‘Ta-Netjer’。”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被震撼到了。
“‘神之地’。”
沉默在房间中弥漫。
连一向伶牙俐齿的柳钉也一时无言。
连习惯用镜头记录一切的回声也放下了摄像机。
“两个文明,”指南针低声道,
“跨越时间,跨越语言……在说同样的事情。”
他再次凝视那中央的符号——
那个大脑,被细如菌丝的丝网环绕着。
它无声地凝视着他。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意图。
“这是个讯息。”他轻声说道,
“被遗留,被隐藏,被等待着。”
斯芬克斯缓缓点头。
“或许是警告……也可能是邀请。”
医生走上前,再次用手电光扫过四周墙壁。
“这里还有更多东西。星图,壁画。但……太干净了。太安静了。”
他蹲下,指尖在石地上轻轻一抹。
“没有灰尘,没有腐败,没有蝙蝠粪便,也没有任何菌类生长。这里不是墓穴。”
他抬头,脸色苍白。
“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被保护、被封存。像是……一个仓库,或者一个胶囊。”
指南针缓缓呼出一口气,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考古遗址。
这是一只漂流穿越千年的信息瓶。
而他们——打开了它。
他小心地取出随身袋中的布,将立方体包裹起来,放入背包里加固的隔层。
“谁也不要说出去。”他低声道,
“至少现在不行。直到我们弄清楚这是什么。”
其余人默默点头。
无人质疑。
他们明白了。
这不只是又一次发现。
这是一个门槛。
“我们走。”指南针轻声说道。
他们转身,悄无声息地穿过密室。
他们的脚步声,如同过去回响的耳语。
走到外部通道时,柳钉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感觉……好像留下了什么没完成的事。”她低声说。
“是啊,”指南针回应道,
“这正是我们一定要回来的一部分原因。”
当他们走出墓穴时,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目,炙热而无情。
但——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队伍默默地爬上沙丘坡顶。
在入口边缘,指南针回头望了一眼。
那块石板依然微微敞开,如同永恒沉睡的石棺盖,第一次在岁月中被撬动。
“柳钉,”他说道,
“封上它。”
柳钉点头,上前一步,将手套覆在石面上。
在外骨骼机甲的辅助下,石板缓缓呻吟着归位。
那声音——厚重,终结。
墓穴再次消失在沙与天之下。
尘世将再次遗忘。
而地下世界,将继续等待。
他们踏上归营的路。
身后的风起,悄悄抹去他们的足迹。
斯芬克斯一瘸一拐地走着。
医生默默无言。
回声走在后方,目光警觉地扫描着地平线。
柳钉走在指南针身旁,难得沉默。
当他们翻越最后一座沙丘时,指南针回头望去。
沙漠,已经开始吞噬他们来时的轨迹。
但他的思绪,不在沙中。
而在肩上的背包里。
在那个立方体中。
在那条讯息中。
“有什么问题吗?”柳钉轻声问道,
她随手拂去脸上的尘土,语气随意,眼神却敏锐。
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没什么。是我们可以应付的。”
她点点头,迈步走在前方。
他停留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跟了上去。
身后,风在沙丘中咆哮,将一切痕迹吞没。
而在前方——
无人知晓的真相,
仍在沉睡。
等待。
活着。
牛津大学的大礼堂中弥漫着审判将至的气氛。
头顶,水晶吊灯洒下金黄的光辉,映在打磨光亮的橡木壁板上。
而全场早已低语纷纷,躁动不安——人群在期待某种非凡之物,某种注定引发争议的真相。
伦“指南针”韦兰德站在幕后,藏身于深红天鹅绒帷幕后方,凝视着展示柜中的那件遗物。
他在玻璃表面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就是了。
数月的挖掘、翻译、不眠之夜,伴随着古老符号的梦境与被质疑的恐惧,全部凝聚成这一刻。
一次演讲,十分钟。
在世界上最负盛名的一批考古学家、历史学家与怀疑论者面前。
帷幕后,低语如蜂群嗡嗡作响。
会场座无虚席——甚至走道也站满了人。
媒体、学者、政府观察员,甚至还有几位风险投资人。
他们为一项已被某些人誉为“世纪发现”的展示而来。
伦微微侧头。
靠近前排,他的队伍静坐等待,神情紧绷。
斯芬克斯端坐如松,拐杖横放在膝上,脸上毫无表情,唯有眼中燃烧着期待的火焰。
柳钉紧张地敲击着耳边的通讯器,咬着脸颊内侧。
回声调整着摄像装置,镜头如狙击手般对准舞台。
医生双手交握,沉静如水,仿佛凝视着不存在的远方。
他无需多言。
他们都明白这一刻的分量。
“韦兰德教授。”
一个助手轻声唤道,示意他登台。
伦向前迈出一步。
掌声响起,克制而礼貌——这是对他资历的认可,而非对他将要说的内容。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讲台,仿佛自己并非站在巨人面前的凡人。
他身后的巨大投影幕亮起。
高清图像映出那件遗物——银灰色,风化痕迹斑斑,几乎不可思议。
立方体在灯光下泛出微光,边角锋锐,刻纹模糊却可辨。
伦双手稳稳放在讲台上。
“下午好。”
他开口,声音稳定,尽管胸中沉重如石。
“我叫伦·韦兰德。你们中有些人认识我,叫我‘指南针’。
在过去十五年里,我致力于研究那些历史拼图中难以解释的古老异常现象——器物、遗址、神话。”
他按下按钮。
图像放大。
立方体表面特写跃然眼前。
线状纹路如脉络、如电路,沿金属表面蜿蜒汇聚,直指中央的一个符号。
“这不只是又一个遗物。”伦低声说道,
“这是一个讯息。
而且它并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文明。”
幻灯切换——两种古文字并列展示。
“一面,是苏美尔—阿卡德楔形文字;
另一面,则是埃及象形文字。
它们大致存在于同一时代,但绝不曾共处同地,更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器物上。
它们从未打算被共同阅读。”
现场渐趋安静,观众前倾身子。
伦指向一张合成图,立方体的刻纹与人脑图形叠加。
“在中央,反复出现的这个符号——像是一颗人脑,缠绕着有机结构。
丝状的。像菌丝。”
几人对视低语。
“我们相信,它代表一种概念模型——一个思维网络,一种意识结构。
它不属于某一个体,而是共生的。古老的。”
他停顿了一下。
“还有更多。
文本中提到‘阿布祖’——苏美尔语中的‘深渊’;
以及‘Ta-Netjer’,埃及神话中的‘神之地’。
这些文明谈论着‘门户’、‘禁忌知识’,还有‘在人类之前行走的存在’。
而这件遗物,可能是我们首次掌握的实物证据——这些神话根源于现实。”
空气变得凝重。
他说服力正在发挥作用。
伦能感受到那种转变——好奇心正在苏醒,怀疑正让位于惊奇。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你是说,这是来自亚特兰蒂斯?”
来自后排,一名年轻人脱口而出,毫无修饰。
这个名字,如石落静水。
伦心中一紧。
他看到斯芬克斯皱起了眉。
“我并不是这样说的。”伦平稳答道,
“我只说,我们发现的东西表明,古代文明之间可能存在接触——甚至延续——
而且,这一切早于我们目前所接受的历史框架。”
但伤害已成。
“亚特兰蒂斯”这个词,悬浮在会场上空,如同幽灵——
而它唤来了一个老猎手。
第五排,一名高瘦男子从座位上站起。
伦一眼认出他。
迈克尔·里弗斯教授。
那个靠揭穿骗局、讽刺幻想主义者而成名的人。
他的文章摧毁过数不清的学术生涯。
有人称他“必要之恶”,有人直称他“披着教职的混蛋”。
全场静默。
他走向过道,缓缓朝舞台前行。
“韦兰德先生。”他沙哑地说道,
“我可以上来吗?”
伦犹豫了一下。
那枚立方体安静地躺在天鹅绒覆盖的展台上。
里弗斯没等回答。
伦用力解开保护罩,举起遗物。
他比平时多停顿了半秒——然后递了过去。
里弗斯接过立方体,手中仿佛捧着圣物,举动却充满讽刺意味。
“手工艺水平相当不错。”他语气几乎诚恳,
“造得很好。氧化痕也很逼真。”
他将立方体高举如圣杯。
“但我们坦白说吧:这只是一个现代伪造品。”
笑声响起——起初是紧张的几声,接着逐渐响亮。
伦站在台上,僵住不动。
里弗斯露出捕食者般的笑容。
“你们想相信它是古老的?真可爱。
但现实如何呢?现代激光雕刻。
看这些边缘——完美得像机器切割。
至于‘菌丝大脑’?好一个视觉设计。
借鉴了当代神经科学和流行文化的图像符号。”
更多的笑声。零星的掌声。
斯芬克斯咬紧牙关,一动不动。
柳钉一副想跳起来的样子。
医生闭上了眼睛。
里弗斯继续,边走边说。
“当然,还有那些老掉牙的术语:‘深渊’、‘神之地’。
不如干脆放张亚特兰蒂斯的图,再配点鲸鱼叫声?”
他将立方体一抛,稳稳接住。
“这一切我们早就见过:沃伊尼奇手稿、卓帕石盘——
现在,‘韦兰德立方体’。
公众会买账,但我们这些科学家,必须坚守现实。”
伦张口欲言,却发现喉咙干涩。
“我从没说它是——”
“亚特兰蒂斯?当然你没说。”里弗斯打断道,
“你把那个词留给了渴望猜测的听众。
巧妙——但拙劣。”
快门声响成一片。
伦转回讲台。
手在颤抖。
他看向团队。
柳钉与他对视,眼神在说: 快说点什么,哪怕一句。
但他说不出。
他感到空洞。
被掏空。
空气再次转变——从期待,变为轻蔑。
他退开一步。
什么也没说,伦·韦兰德走下了舞台。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上,回音仿佛在伦的胸腔中久久震荡。
外面的庭院空无一人。
夜色悄然降临,牛津老旧的石砖在细雨后泛着微光。
伦缓缓下阶,没有意识地行动着,身体仿佛已切换到自动模式。
冷空气划过他的面颊,却没有带来清醒,只有一种钝钝的知觉——他刚刚在数百人面前,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被彻底瓦解。
母亲的声音浮现在记忆深处——温柔而坚定,曾在他孩提时读过古城与失落知识的故事。
“小心你挖掘的东西。”她常说,
“有些真相之所以被掩埋,是有原因的。”
他走到草坪边缘的长椅前,重重坐下。
他盯着那片潮湿的草地发呆,拳头紧握,直到指节泛白。
那枚立方体——他的遗物——还留在舞台上,或许正在人手之间被传阅、被嘲讽、被否定。
当初发现它的时候,那种感觉不同。
神圣的。
危险的。
可现在?
现在,它不过是个笑话,配着标签热词。
他闭上双眼。
——然后,脚步声。
他没有抬头。
“指南针·韦兰德?”
是个平静的女声。
他缓缓转头。
她站在几步之外,半身沐浴在窗上透出的金色灯光中。
她身材高挑,三十多岁,身穿一套剪裁利落的灰色西装,几乎与牛津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的双眼——深邃、锐利、聪明——毫不迟疑地锁定了他的目光。
“我不是来采访的。”她说,
“更不是来嘲笑你。”
伦没有回应。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
伦皱起眉头。
“为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近几步,取出手机,点开屏幕,递给他。
伦下意识地接过。
屏幕上浮现出一张照片。
一个球体——略大于那枚立方体——安放在天鹅绒布上。
同样不可能的金属材质。
同样的刻纹线条。
而在中心,清晰可辨:那个大脑被菌丝缠绕的符号。
伦屏住呼吸。
“是真的……”他低声喃喃。
“我们是在几年前发现它的,”她说,
“在南美一处山脉下的密室里。语言组合不同,但结构相同。合金相同。还有……讯息也一样。”
伦抬头看向她。
“‘我们’是谁?”
女子微微一笑。
“斯凯拉·蒙哥马利。你可以叫我斯凯。我主导一个私人研究组织。”
他眨了眨眼。
“组织?”
“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搜集那些政府不愿承认、学术界难以消化的真相。”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
“而且我们相信,外面还有更多碎片。
而你带来的这一块,让我们更接近完整拼图。”
伦缓缓站起,心跳加速。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在那个舞台上没有退缩。”她朝大厅的方向点了点头,
“你说了实话——即便他们在笑。”
伦移开视线。
“我当时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勇敢。”
“可你就是勇敢。”她只是这么说。
沉默在两人之间拉开,只剩夜风穿梭庭院时轻响的窸窣声。
然后伦开口了。
“既然你们早就有这东西,为什么不向世界公布?”
斯凯的目光稍显凝重。
“因为世界还没准备好。至少现在不是,也绝不能以那种方式。”
她指了指那栋楼。
“你刚刚已经看见了——哪怕只展示一块碎片,都会引来怎样的反应。
如果是两块呢?你能想象会发生什么?”
她又向前一步。
“我们不需要靠争论去证明自己是对的。我们需要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伦凝视着她的脸。
她的语气里没有自负,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静的自信。
还有某种东西——紧迫感。
“你认为外面还有更多?”
“我知道还有。”她坚定地说,
“我们曾在全球不同地点追踪到另外三个。
每一次,不是来晚了,就是藏得太深。
但现在,有了你这块……我们也许终于能看出某种规律。”
她顿了顿。
“但我无法独自完成。”
伦低头看着手机中那张照片仍在发光的球体。
它似乎拥有自己的脉动。
这事,远远没有结束。
“你想与我合作?”他缓缓问。
“我想完成我们共同开始的事。”斯凯纠正道。
他苦笑了一声。
“你知道学术界刚刚埋葬了我吧。”
她点点头。
“那就别再挖他们的认可了。”
伦自下台以来,第一次笑了。
只是一点点。
火花微燃。
“好吧,”他说,
“我在听。”
斯凯转身。
“跟我来。”
他们并肩走过这片古老校园的幽暗角落,穿过比美洲历史还要悠久的拱廊与回廊。
她步伐稳重,却始终坚定。
他们来到校门外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前。
斯凯拉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车内灯光柔和,简约而高科技。
发动机的运转几乎无声。
中央屏幕上,一张地图正闪着蓝光。
中央的坐标——
大西洋中部的一处空白点。
“这是遗物上的坐标,”斯凯说,
“你那枚立方体的铭文与我们发现的球体完全吻合。
它们一起构成了一种定位系统。某种……古老的指南针。”
伦向前倾身。
“不可能。”
“是真的。”她说,
“而且它指向的地方——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因为它不在地表之上。”
“那是在……什么下面?”
她看向他。
“一切之下。”
伦轻轻一笑,带着惊讶与悸动混合的呼吸。
“你不是在开玩笑?”
“当真得像心脏病一样。”
伦坐回椅背,眼神盯着地图,思绪翻涌。
他的内心像是被撕裂开了一道新口子。
今晚的羞辱与沮丧依然沉重,
但现在,它们有了伴——
目标。
“我需要我的团队。”他说。
“你会有他们的。”她回答。
他转头看向她。
“你不是那种拿着潜艇玩具的富豪收藏家吧?”
斯凯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
“我对收藏没兴趣。
我感兴趣的,是改变世界。”
伦没有立刻回应。
他让这句话在空气中回荡。
因为他知道——
这个世界,已经开始改变。
他们——只是第一批看见的人。
林北伦敦,一条寂静无声的道路如缎带般蜿蜒穿行在森林之间。
黑色轿车悄然驶过碎石小径,发动机低沉如耳语。
古老的森林静默无言,参天古树紧紧围绕,枝叶交织于头顶,像编织成的秘密穹顶。
远光灯下,影子一闪而过。
但林中没有动静。
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车内,伦“指南针”韦兰德坐在副驾驶座,眯眼注视着前方道路。
没有路标。
没有大门。
没有监控摄像头。
什么都没有。
只有森林将道路吞没。
“这一片都是你的?”他问。
“这片土地?是的。”斯凯拉·蒙哥马利一边开车一边答道,
“但真相呢?没人能真正‘拥有’如此古老的东西。”
她的语气自然,毫无歉意。
仿佛几个世纪的秘密也只是她手中的工具。
伦没有回应。
他的脑海还停留在那场会议——在嘲笑声中,那枚立方体仿佛烧灼着他的背包,像活物般存在。
亚特兰蒂斯不过是一道幕布……
斯凯说她相信他。
还向他展示了证据——第二件遗物,一个孪生之物。
但为何是现在?为何偏偏是他?
他们驶过一座被常春藤覆盖、早已被时间遗忘的拱门,停在一幢宛如古王宫殿般的庄园前。
石墙高耸,裂痕斑驳,岁月侵蚀。
常春藤攀附其上,仿佛时间本身在试图将其重新吞没。
但却没有腐朽。
没有坍塌。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汽车缓缓停下。
斯凯先下了车。
“跟我来。”她说,已然迈步前行。
伦跟在她身后。
这里的空气不一样——更厚重,像在屏息。
庄园内部幽暗而冰凉。
大理石地板,木质横梁,墙上挂着几幅眼神空洞的旧肖像。
但斯凯没有引他深入主屋。
她领着他走向地下。
他们下了一段石阶。
穿过酒窖。
最终来到一道装有生物识别扫描器的加固钢门前。
门“嘶”地一声开启。
而世界,变了。
在这栋古老宅邸的骨架之下,竟藏着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纪的空间——
一个科学的圣殿。
柔和的白光在墙壁上脉动。
工作站闪烁着数据图像。
光滑的终端传输着实时信息。
空气净化器在角落里低声运转,使空气始终干燥、洁净、无菌。
伦停在门口,迟迟未踏入。
“这不像实验室。”他说,
“更像是指挥中心。”
斯凯耸耸肩。
“现在,这俩没区别。”
伦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整间空间。
这不仅仅是财富。
这是—— 预备。
“那么……”他小心地问,
“你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斯凯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长桌。
一束聚光灯洒在天鹅绒衬底的平台上,照亮了桌上的物体。
“我们解谜。”她说,
“那些被时间、神话与恐惧埋藏的谜题。”
她侧身让开。
然后他看见了。
球体。
伦深吸一口气。
和立方体材质一致。
同样冰冷的金属光泽。
同样精致的刻线在其表面延展。
而中心处——
那个熟悉的符号——
人脑,被菌丝状结构包裹。
菌脑。
他指尖一颤。
他想触碰。
迫切地想。
但在距离表面一寸时停住了。
“你们在哪儿找到它?”他低声问,目光紧盯着遗物。
“另一次探险。”斯凯说,
“另一个世界角落。另一些问题。”
她顿了一下。
“但所有答案……都指向这里。”
伦缓缓从背包中取出那枚立方体。
他的手在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感受。
认知。
他轻轻将它放在球体旁边。
两个形体。
两个半体。
跨越千年,诉说着相同的语言。
然后——
立方体震动了。
很轻微,
却足以震入骨髓。
球体也回应了。
它升起。
没有绳线。
没有接触。
没有机械装置。
它只是——浮起。
静静地,悬于立方体之上,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伦退后一步。
“这不可能……”他低语。
球体开始旋转。
一根极细的金属针从其核心缓缓伸出——
细长,锐利,微微泛着光。
它开始移动。
轻微地颤抖。
然后——
锁定。
仿佛从沉眠中苏醒,重新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这是指南针。”斯凯屏住呼吸,
“空间定位器。不只是地图上的方向,而是三维空间中的定向装置。”
她看向他。
“它们从来都不该是孤立的。它们需要彼此——才能被唤醒。”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发光的针。
穿越岩石。
穿越大陆。
它指向地图无法呈现的地方。
“你知道它指向哪里吗?”他问。
“暂时不知道。但我有一些猜测。”
他看着她。
然后—— 他明白了。
那个绰号。
“指南针。”
那不再只是个外号。
而是一种预言。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球体。
它顺着他的手指旋转,毫不费力。
但那根针—— 纹丝不动。
锁定。
执着。
“我们必须追踪它。”他轻声说道。
斯凯点头。
“我已经组建好了队伍。
船只、装备——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她望向那悬浮于空的球体。
“如今它们重聚……
我们有了方向。”
伦缓缓吐出一口气。
牛津会场里的笑声依旧在脑海中回响,
但此刻——那变得微不足道。遥远如尘。
某种存在在呼唤他们前行。
某种古老的东西。
某种真实的东西。
也许……
某种 活着的东西。
球体静静悬浮,毫无晃动。
那根指针依旧笔直地指向某个方向——坚定,执着——穿越墙壁,穿越距离,甚至穿透地壳。
伦“指南针”韦兰德站在它面前,双手垂在身侧,呼吸缓慢。
他对这件遗物所有的认知,又一次被彻底颠覆。
“所以,这就是它的方向。”他说,
“一个坐标。一个目的地。”
斯凯拉·蒙哥马利站在他身后,双臂抱胸,望着背后屏幕上的读数。
“坐标正在三角定位。”她确认道,
“再等一分钟。”
“在哪?”他问。
“大西洋中部。”
她转向他,脸上神情难以捉摸。
“大约……在柏拉图所描述的‘亚特兰蒂斯’附近。”
伦几乎笑出声,但最终只是一声轻叹。
“果然如此。”
“现在就没那么可笑了。”她低声说。
他再次望向那发光的球体。
这依然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一个如此古老——如此陌异的存在,竟能知道要
指向何方。
“你说你们团队找到这个球体的时候,它……也是这样的吗?”
“沉睡状态。”她答道,
“直到现在。我们尝试过一切:辐射、磁场、超声波。都没用。
但当我看到你那枚立方体的照片时……我就有了个假设。
结果我猜对了。”
她向他靠近一步。
“它们本就该在一起。
两把锁的两半。
现在,我们只差一扇门。”
伦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那不是恐惧。
不完全是。
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一种认知的重量。
那些童年听过的传说、神话和密语,也许一直指向的,就是这个方向。
“亚特兰蒂斯从来就不是目标。”他喃喃。
“不。”斯凯答道,
“它是幕布,是布景。
而在幕布之后……”
她指向那根发光的指针。
“是别的东西。”
附近的终端发出一声低鸣。
坐标已锁定。
屏幕上闪出蓝色读数:
纬度:31.7°N — 经度:25.2°W
深度:4000米
状态:未知
伦凝视着那组数字。
大西洋。
偏远。
深不见底。
“地表上什么都没有。”他说。
“正是。”斯凯点头,
“无论它指向什么——都在
下方
。”
伦缓缓吐出一口气。
“太疯狂了。”
“这是历史。”她轻声道。
两人沉默。
在这寂静中,他仿佛听见耳畔传来海洋的声音——那种压迫感,时间的重量。
可那枚球体……仍然指向前方。
斯凯走向一侧控制台,打开了一个抽屉。
里面是几个密封箱。
她打开其中一个。
一叠卫星地图整齐地躺在其中。
另一个箱子里,是几支标本管——被密封并贴有编号。
还有一盒芯片——带有生物加密。
一切都 井然有序 ,每一处都在昭示:她早就准备好了。
“你一直在筹划。”伦眯起眼。
“不——我一直在等。”她纠正。
他沉默片刻。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 没有选择退缩 。”
“他们嘲笑你时,你依然带着你的立方体,走进了火中。”
她侧头看他。
“而且你
看过
一些东西。我从你眼中能看出来。
你已经跨过了那道门槛。”
他没有回答。
他的思绪翻腾,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回忆——
那座古墓。
冰冷的石板。
那些无法解读的符号。
还有母亲在他年幼时读给他的文字——警告他:别轻易碰触被埋藏的真相。
“你真的相信我们会在那下面找到什么?”
“我 知道 我们会。”
她打开主控台上的一个数字文件夹。
图像开始快速切换:
海底的奇异结构,异常的磁力读数,消失的信号,
有些标记着相隔数十年的时间戳。
“这些都来自同一片区域。
那下面有东西。
一个这个世界选择忽视的东西。”
“或者……是 刻意掩盖的 。”伦补充。
她看了他一眼——半笑,半质问。
“这有区别吗?”
“如果它会反击——当然有。”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最终,斯凯转过身来。
“我想你加入,指南针。”
她的声音柔和了些。她很少直呼名字。
“我想你来导航。成为这场真实旅程的一部分。”
他望着她,眼中一闪而过某种东西。
尊重?信任?
还是别的什么?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她毫不躲避。
“只说了 足够保你活下来 的。”
他扬了扬眉。
“真贴心。”
她淡淡一笑,然后转头望向悬浮的球体。
“看着它。 真正地看。 ”
他照做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装置,不是武器,甚至不是谜题。
他看到的是—— 召唤。
某种古老的存在穿越亿万年,将讯号以碎片形式送出。
而现在,那些碎片终于再次汇聚。
它在召唤他们——回家。
又或是, 走向一个比“家”更古老的存在。
“好。”他轻声说,
“我加入。”
斯凯没有立即回应。
只是点了点头。
“四十八小时内出发。
我的团队正在集结。
你会有时间准备,召集你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
“我的团队……”
“教授。军医。技师。观察者。
我知道他们是谁。”
他凝视着她。
“你监视我多久了?”
“足够长,知道你离不开他们。”
她转身离去,走上楼梯,在台阶尽头停下。
“还有一件事。”
他抬头看她。
“一旦我们下去……就无法回头。”
然后,她离开了。
靴底的回音在楼梯间渐渐消散。
伦静静站在原地,沐浴在球体的蓝色微光中。
那根指针,依旧未动。未变。
直指未知。
他想到了柳钉的笑声。
想到了斯芬克斯的警告。
想到了回声安静的目光。
还有医生那一双沉稳的手。
我需要他们。全部。
沉重感降临。
不是来自过去——
而是来自
接下来
。
他捧起立方体,紧贴胸口,然后熄灭了实验室的灯。
黑暗降临。
但那枚指南针,仍在发光。
喷气式飞机划破傍晚的天空,在钢蓝色的大西洋上空悄然疾驰。
阳光洒落在海面,如熔化的玻璃闪耀不止。
机舱内,沉默压抑,像海底的深渊。
两支队伍对坐在舱中间,两排座椅之间空无一物,唯有无形的问题在空气中翻涌。
正中央的碳纤维桌上,安放着一只加固箱。
箱内:立方体。球体。仍旧沉默。
但伦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有时箱子会微微震动——几不可察,
仿佛那两件遗物正
等待被唤醒。
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向它们扫去。
我们已经越过那条线。无法回头了。
机舱尽头,斯凯拉“斯凯”蒙哥马利坐着,手中是平板,
监控地图,检查加密频道。
伦坐在她对面,目光沉稳如海。
最终,他起身,露出一抹平静的微笑。
“从现在起,我们将一起生活、共同行动。
是时候彼此了解了。
信任——将是我们最好的装备。
”
斯凯也站起身。
“那我先来。”
她环视机舱,声音冷静而有力。
“斯凯拉·蒙哥马利。这个名字你们已经听过了。
我资助这次任务,是因为我相信,
如此规模的发现,
应当服务于人民,而不是政权;更不是战争。
”
她语气平和,却掩不住眼神深处某种未说出口的东西。
她身旁,站着一个仿佛属于黑暗的人。
高大,瘦削,身穿战术黑装。
面无表情。
双眼如鹰,冷峻如刀。
他微微点头。
“代号: 暗影 。情报、侦察、记忆复调、应急预案。”
他的声音简短,毫无情绪。
“我的职责——是让你们活着回去。”
他没有笑。
也没有坐下。
只是回到原位,双臂抱胸,警惕地注视着每一扇门和每一扇窗,
仿佛它们随时可能变成敌人。
伦喉咙一紧。
这人绝不会睡觉。
接着,起身的是一座山。
一身肌肉,沉默寡言。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安静却不容忽视的力量。
“
雷霆
。”
他低沉的声音像远方的炮声。
“前军方承包商。私人安保。”
他看了一眼斯凯。
“她救过我。
所以我保护她。也保护你们。”
寥寥数语,
却像誓言一般。
那种,不容违背的誓言。
伦注意到斯凯轻轻点头。
不是感谢——
而是
历火锻铸的忠诚。
气氛忽然一变。
一个瘦高、头发凌乱的年轻人站起身,笑容灿烂如电。
他夸张地挥了挥手。
“哟!我是
像素
。骇客、人工智能鼓捣者、破译者、兼职城市探险家——
意思是,我经常跳楼不死。”
舱内响起一阵笑声。
像素的能量令人难以忽视。
“只要加密的,我都能破。
古老语言、卫星信号、外星科技——尽管放马过来。”
他看向斯芬克斯,眨了下眼。
“没恶意啊,教授。
咱们看谁先解开世界末日的密码。”
斯芬克斯挑眉一笑,显然被逗乐了。
“我欢迎良性竞争,年轻人。
最强算法,或最老考古学者,
见真章。
”
更多的笑声响起。
连暗影的下颌线也似乎松动了一瞬。
像素转身,对着舱尾夸张地一鞠躬。
“另外,我会跑酷。
所以谁要是想逃——我能追上。
不用外骨骼。”
他朝柳钉抛去一个调皮的眼神,后者露出一抹坏笑。
最后站起的是一个仿佛由冰雕刻而成的女人。
短短的银白发。
熨得笔挺的制服。
动作利落得像手术刀。
“代号:
曼巴
。”她语速精确。
“遗传学家。军方医官。”
“此次任务,我负责采集生物样本,分析进化异常,评估对人类生理的潜在威胁。”
她的目光扫过整间舱室。
“此任务或需……非常规手段。
我已经准备好做出决断。”
舱内气温似乎骤降一度。
她说完就坐下,没有玩笑,没有笑容。
伦腹中一紧。
那语气中是决心,
但毫无怜悯。
他与医生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是医生,
却如两个世界。
曼巴坐回原位,如同完成一次术后报告。
精准、干脆、冷静。
斯凯望向对面众人,目光在伦身上稍作停留。
“这就是我的队伍。
他们值得信赖,能力出众……
偶尔也会
戏精
一点。”
像素竖起两根手指,敬了个不太正经的礼。
“现在任务气氛 正式到位。 ”
伦微微一笑,走上前一步。
是时候介绍他这边的队伍了。
伦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伦·韦兰德。大多数人叫我 指南针 。”
他让这个名字在空气中停留片刻。
它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个玩笑。
而是——
一种认同。
“现场战略师。古文明研究员。略微冲动,有些执念。
但我擅长寻找——那些失落的东西。”
他转身,朝他的队员们一一示意。
“他们是我一路走来,陪我穿越沙尘暴、塌方……
还有一次差点被自动售货机杀死的人。”
机舱里响起一阵干巴巴的笑声。
斯芬克斯率先站出。
剪裁合身的西装,圆框眼镜,岁月在眼角留下些微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初。
“我叫
斯芬克斯
。古语言学教授,神话对照研究者,失落文字破译者。
我喜欢解谜——尤其是埋了五千年的那种。”
他朝像素轻轻颔首。
“很期待看到你如何破题。”
像素咧嘴一笑。
“我们来比赛,看谁先解出第一个符号!”
随后登场的是一位穿着紧身设备服的男人,身上布满微电路与传感器。
安静、纤瘦、分析力极强。
“
回声
。”他简单介绍。
“通信工程,信号分析。
任何发射、接收或监听的设备——都归我。”
他朝像素的便携服务器一扬下巴。
“别烧了我的频段,小天才。”
“除非你先说‘请’,我才考虑。”像素回嘴。
然后,一声金属踏地响起。
一个身穿动力装甲的女孩站了出来,啪地一声把金属手掌拍在胸口敬礼。
“
柳钉
。工程师、技师、飞行员。
坏了我修。没坏……我可能会先弄坏它再修,让它更好。”
这话让一旁的雷霆发出一声低沉的笑——这是他第一次笑。
柳钉朝他眨眼。
“别担心,大块头。我喜欢 构造稳固 的东西。”
雷霆微微点头,抱臂致意。
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
介绍正在起作用。
最后,一位身形瘦削、动作温和、眼中透着疲惫的男人走上前。
医生。
他调整了一下医疗包的背带,挥了挥手。
“叫我
医生
。
现场医护,生物学者。
要是你流血了,我能让你别死。
要是有东西在你身上流血,我能在你昏过去前搞清楚它有没有毒。”
他扫了曼巴一眼。
“看起来我不是唯一一个在那下面负责记录生命体的人。”
曼巴的神情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或许是尊重。
两人互相点头。
无言中,仿佛传递了某种共识。
他们说的是不同的语言,
但也许——他们仍然都是
科学家。
介绍完毕,舱内陷入短暂寂静。
斯凯回到舱室中央。
窗外的夕阳正慢慢坠入海面,将整片海染成金红色的熔光。
她看着众人——十个灵魂,乘着这艘飞行器驶向未知。
“你们都知道我们为何在此。”
她的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
“因为有
某种存在
正在从深处召唤我们。
它不是神话。不是传说。
它——是真实的。”
她看向那只装有立方体与球体的箱子。
“我们曾各自为营,走着不同的路:士兵、骇客、历史学家、医生……”
她轻笑一下,温柔却坚定。
“而现在——我们是 同一支队伍 。”
她目光与伦交汇。
“我相信,能完成这件事的,只有我们。”
舱内一片安静。
然后,动作渐起。
像素凑向回声,低声讨论潜艇的通信协议。
柳钉再次埋进工具箱,和雷霆聊起设备维护,后者似乎意外地感兴趣。
斯芬克斯与曼巴分立两端,观察着,思索着。
暗影已然悄然离席,回到了驾驶舱,像一道重新隐形的影子。
伦看着他的队伍——
也看着斯凯的队伍。
他的声音不高,但听得清楚。
“
我们一起回家。所有人。
这是约定。
”
柳钉回头一笑。
“我又没打算死,队长。”
“很好。”伦说,
“那就记得坚持下去。”
窗外,大海无边无际。黑暗、深沉。
而在那之下,
某样东西正在等待。
球体上的指针仍旧不动。
舷窗外,大西洋在落日余晖中泛出金光。
云层如熔化的黄铜在空中闪烁,
而海面在下方沉静地映照着那片火光。
机舱内,无人开口。
连平时总是喋喋不休的像素,也沉默无声。
众人各自沉浸于思绪之中,
有的注视着窗外的海面,
有的凝视着玻璃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们在等待。
伦站在舷窗旁,
一只手轻轻贴在弯曲的玻璃上。
寒意渗透肌肤。
在他们脚下——
是数千米的海水。
而在那之下——
是秘密。
他不自觉地低语出声:
“亚特兰蒂斯……”
他的呼吸在玻璃上形成一层薄雾。
“几千年来,我们都将它当作字面意义来理解——
一座沉入海底的城市,
一则关于傲慢与惩罚的神话。
亚特兰蒂斯……被诅咒的天堂。”
身后,斯凯动了一下。
她站起身,将平板放在一旁,走到他身边。
片刻之间,她没有开口,
只是与他一起凝视窗外,神情难以捉摸。
然后她低声说,
语气近乎密语:
“如果它 根本不是个比喻 呢?”
伦眨了眨眼。
“你是说……亚特兰蒂斯?”
“不。是 阿特拉斯 。”
她的视线没有离开地平线。
“如果阿特拉斯不是一个人,也不是神……
而是某种地质结构呢?”
伦微微转头,神情被勾起了兴趣。
“继续说。”
斯凯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传说中,阿特拉斯举起了天空。
但在构造地质学里……是谁撑起了地壳?”
伦的眉头渐渐收紧。
某种推理,正在脑中悄然成型。
“玄武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洋壳。地球外壳正是坐落在一层致密的玄武岩基底上。”
斯凯缓缓点头。
“正是。阿特拉斯不是神祇,
而是我们脚下的
那一层岩石
。”
伦的眼睛睁大了。
这个想法像一块沉石落入胸口——
沉重,却真实。
“那亚特兰蒂斯……它不是一座沉没的城市。
它从未坠落——而是被
藏起来了
。”
斯凯的声音低沉而肃穆。
“在地壳之下的空腔。
被时间与压力封印的空洞。
一个深埋海底的地底密室。”
他们四目相对。
不必再说。
那个念头,已经在他们之间成型:
一个世界之下的世界。
伦猛地转身,走向地图控制台。
他手指飞速滑动,放大海底地形数据。
“就在这里——快看!”
他的指尖停在一处微弱的海底裂痕上。
“大西洋中脊。
这个位置有一道异常裂口,
正好位于球体所指的坐标范围。”
斯凯俯身靠近他的肩膀。
“那不是断裂带……甚至不是构造运动造成的。”
她轻点数据界面。
深度读数开始跳动。
“那里有一条通道。一个空腔。
一个被封闭的空间。”
伦后退一步,呼吸急促。
“亚特兰蒂斯不是废墟,
是某种基础结构。
是古老得难以想象的建筑……
它本就不该被发现。
”
屏幕的蓝光在他们脸上投下冷色的光晕。
窗外,太阳几近沉没。
海洋泛起墨水般的色泽。
而在那之下——
是答案。
或是某种
全然不同的存在。
伦的思绪飘远。
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从很久以前飘来:
“小心你追逐的东西,伦。
有些真相……它们不想被揭开。”
她曾警告过他——
关于执念。
关于挖得太深的代价。
但此刻——他已无法停下。
内心的火焰燃烧得太盛。
他紧握拳头。
不再恐惧。
不再犹豫。
他看向斯凯。
她看懂了——
那目光中的意志,
不会轻易折断。
“我们会找到它。”他说。
声音轻,却如石般坚定。
“哪怕我们要
钻穿地壳本身。
”
斯凯露出一抹歪笑。
“这才像你,指南针。”
他们肩并肩站着,望着逐渐暗下的海面。
而在那暮光下的水域深处——
大地,正在等待被开启。
机舱灯光暗了下来。
窗外,大西洋化作一面墨镜。
在其下方——
某种
古老的存在
正在呼吸。
伦站在地图桌前,
手指在数字叠加图层上滑动。
海底地形线像静脉般蜿蜒,
勾勒出一只沉睡巨兽的皮肤。
“就在这儿。”他低声说,
“它与构造板块的走向不符。
这不是断层线……这是
人为设计的
。”
斯凯走到他身旁。
两人一同凝视着屏幕上的异常结构——
一条
拉长的海底沟槽,平整得不自然。
“坐标与球体最后一次指向
完全吻合
。”她边说边点了点屏幕。
“无论这是什么……它是
被有意埋藏
的。”
那个腔体。
地壳下的密室。
不是神话。
是
机制。
伦低声喃喃:
“一扇门。”
他更靠近屏幕,心跳急促。
“我们一直在寻找遗迹……
可如果我们其实是
第一个打开它的人呢?
”
他们身后,其他人仍沉默无言。
有人打盹,有人静静凝视。
但他们都
感受到了
——
某种巨大而真实的力量,正在不远处召唤。
斯凯打破沉默,声音低沉:
“你觉得……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吗?”
“谁?”
“那些建造它的人。
留下立方体和球体的人。”
伦沉思。
“也许他们曾希望有人会找到。
也许他们只是留下了
一个警告。
”
他再次望向窗外。
海面已失去了金光。
此刻它如石般黑暗、绝对。
“小时候,”他轻声说,
“我母亲常给我讲睡前故事。”
他的语气温柔却坚定。
“不是那种美好的童话。
是那种
古老的传说
——关于禁忌知识、
关于
不该被打开的门
。
那些故事的结局,总是
沉寂
。”
斯凯转头看向他,语气中带着探寻。
“她相信那些故事吗?”
伦点点头。
“她相信,有些真相是危险的。
如果你挖得太深,大地
会记得你。
”
片刻停顿。
他下颌紧绷。
“她死在一次考古发掘中。
安纳托利亚地区,断层塌陷。
当时她正在试图破译一种被遗忘的语言。”
他没有说更多。也不需要说。
斯凯把手轻轻放在控制台上。
“我不知道这事。”
伦摇了摇头。
“即便她早知道结果,她也不会停下。
她就像我。”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
“ 我也不会停下。 ”
屏幕轻轻颤动,锁定坐标:
预计深度:八英里
地震稳定性:未知
在他们脚下,是
压力、黑暗
,
还有一道等待被破解的谜题。
斯凯语气坚定:
“那就走到底。”
伦轻轻一笑。
“我们……已经开始坠落了。”
沉默再次笼罩机舱,像一口屏住呼吸的深井。
然后——
密封箱中的球体微微一颤。
一道脉冲。
柔和。
蔚蓝。
回声抬起头。
像素停下敲击的指尖。
球体缓缓转动。
那根指针,重新定位——
指向下方。
海面出奇地平静——
如熔化的玻璃,倒映着一轮带着瘀伤色的落日。
没有波澜。
没有涟漪。
连风的气息都没有。
而在这平静之上,整艘研究船的甲板却紧绷如弦,
仿佛随时会绷断的高压线。
伦“指南针”韦兰德与斯凯拉“斯凯”蒙哥马利并肩站在前端栏杆旁,
两人沉默不语,目光紧盯着下方——
潜航器“阿特拉斯”正在缓缓下降,接近水面。
钢缆咯吱作响。
吊臂发出低沉的呻吟。
那颗泪滴状的强化舱体密布灯光与仪器,
伴随着蒸汽与水雾,沉入海面,发出沉闷的嘶响。
他们身后,探险队的其余成员正在注视。
地质学家。
生物学家。
工程师。
骇客。
士兵。
两支原本的对立队伍——如今因谜团、因绝境、因比神话更古老的东西而融为一体。
“下潜中,深度十米。”
通讯频道中传来回声的声音,他正在舱内操作台上监控数据。
斯凯的手指紧握栏杆,
风撩起她的头发,如旗帜撕裂的边缘在空中飘扬。
伦站得笔直,专注、凝神——在 听。
“就是现在。”斯凯轻声说,
“这是传说成为现实的时刻。”
伦微微点头,嘴角紧绷。
他内心翻涌如潮水,尽管表面依旧平静。
胸口有种低低的共鸣——并非恐惧,
而是一种本能。
一个早已沉睡的声音在心底低语:
它在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立方体依旧挂在他身侧的防护吊袋中,
自出发以来,它始终沉寂无声。
但正是它——把他们引到了这里。
不是大概的位置。
而是
精确
到坐标的指引。
而这一点,才最让人不安。
“五百米。”回声再次通报,
“能见度低。外部灯光已开启。下降速率维持中。”
太阳沉入水面之下。
黑暗吞没了天空。
唯有柔和的控制屏与红色安全灯带,点亮着舱室一角。
“接近目标深度。”回声说。
“坐标已锁定。”
船上再次陷入死寂。
没有低语。
没有脚步。
只有海水轻拍船体的声音。
斯凯凑近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本就注定会发现它?”
“你是说命运?”
“不。”她说,
“我指的是——
设计。
”
伦沉思——如果
某种智慧存在
希望这次发现发生……
那比命运更冷冽。
“如果这是一扇门,”他终于说道,
“我们根本不知道门后有什么。”
斯凯轻轻一笑。
“但我们还是会开。”
伦回头望了望其他人。
像素盘腿而坐,飞快地在平板上输入代码。
雷霆如石像般站在柳钉身旁,
她正小声嘀咕着一套无人机传感器的校准问题。
连曼巴也一言不发,
手抱胸、面容冷峻,像某场裁决中的沉默审判者。
他们不是怀疑者。
他们是信徒。
而信徒,往往会比任何人 走得更深。
“八百米。”回声报告,
“底部可见。声纳扫描启动。”
伦走近监控屏。
模糊图像开始在显示器上浮现:
一片平坦的海底,淤泥覆盖,无任何地貌特征。
片刻后——
“我们到了。”
“可是……”
“……这里 什么都没有。 ”
没有古代遗迹。
没有外星结构。
没有神秘入口。
只有——沉默。
甲板另一侧,有人垂下了肩膀。
像素僵住了动作。
柳钉低声咒骂。
斯凯死死抓着栏杆,指节泛白。
“不可能。重新确认。那里 一定有东西。 ”
回声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更加低沉:
“已确认。位置
完全匹配
。
无结构。无异常。”
长时间的沉默笼罩全场。
伦的手缓缓伸向那枚立方体。
它依旧温热。依旧安静。依旧在指引——
向下。
它没有动摇。
也没有犹豫。
伦将它握紧在掌心。
然后等待。
“等一下。”
回声的声音再次响起——紧张而犹疑。
所有人齐齐转向控制台。
柳钉俯身靠近回声旁边的屏幕,眉头紧皱。
“声纳反馈有异常。”她低声说道,
“密度数据不匹配预期读数。你看这层。”
伦走上前。
屏幕上的图像不再静止。
在那片平滑的海底之下,
一片椭圆形的阴影悄然浮现——比沉积层应允许的深度更深。
“那是什么?”斯凯问。
“坚硬岩层……然后是密度骤降。
像是地壳下的一处
空腔
。”柳钉说道。
“是被埋藏的吗?”伦追问。
“看起来是。”回声确认,
“如果那里真有什么,
它已被
刻意埋葬在数吨淤泥之下。
”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样平整的海床,绝不会是偶然。
它被——抹去了。
斯凯的表情变化了——
不是惊讶,而是
印证。
“它还在。”她低声说,
“只是……更深。”
伦盯着声纳图像,眉眼渐冷。
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
正悄悄露出真实面目。
“阿特拉斯号,原地待命。”伦下令。
“我们需要完整分辨率的扫描。”
“收到。”
潜航器的扫描模式切换,
海洋的混沌开始显现出层次。
他们不再靠光在观察,
而是靠
震动
在感知。
缓缓地,某种形状开始显现——
一片巨大的弧形曲面,
宛如深埋于地底的
肋骨。
“在那里。”斯凯说道,
“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伦低语,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也不像建筑。”柳钉补充,
“它太规则,不像地质构造,
但也不是用石块建造的。”
“像……壳。”回声猜测。
“
像舱盖。
”像素从后方走来补了一句。
“一个封闭入口,也许是
压强触发式
。”
这个想法如冷水般泼进伦的思绪。
“它原本就 不该轻易被找到。 ”他说。
“也就是说,”斯凯接上话,
“它被
有意隐藏
了。”
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低沉雷鸣——遥远、模糊,却真实存在。
伦望向无边海面。
水面依旧平静,
但那深邃的黑暗中,
正酝酿着
未知。
他回头望向队员们。
“我们必须钻探。”他说,
“慢速、可控——推进太快,会破坏上层结构的稳定。”
“我能布设精密支架。”柳钉立即回应,
“扰动最小。”
“我们就锚定在这里。”伦继续说,
“就是这里了。”
无人反对。
无人犹豫。
他们已经 走得太深,无法回头。
斯凯望向他——
那一刻,她不再是资助人,
不再是指挥官,
而是——
同行者。
共证者。
“你感觉到了吗?”她问。
伦点了点头。
“那不是压力……
是
存在感。
”
确实如此。
一种 无声的重量 悬浮在空气中。
仿佛暴风雨前的寂静——
看不见,却充满
电荷。
伦侧边的立方体突然微微一跳。
他解开扣环,握在掌中。
它在颤抖。
而在他们脚下,
海洋 不再沉默。
那沉默,
已有
形状。
并且—— 它在倾听。
大海异常平静——
仿佛水本身也屏住了呼吸。
在这片寂静的水面之上,研究船却忙碌如蜂巢。
模块在液压吊臂上缓缓摆动,灯光闪烁不止,通讯频道中命令简短而急促地穿梭。
而在水下八百米的海床上, 一个新世界正在被构建。
“三号无人机,旋转四号轴心——
偏了两个角度。”
柳钉的声音在通讯中炸裂开来。
她坐在中央控制台前,双眼在多个实时影像之间游走,手指在面板上舞动,
宛如一位沉浸在乐章中的钢琴演奏家。
机械臂配合得天衣无缝。
焊接光芒在水下闪烁如星。
缆线如驯服的蛇一般就位。
“干得不错,柳钉。”
像素在旁边的工作站轻声赞道,嘴角带笑。
“你简直给这些机器人注入了灵魂。”
“它们的协调性确实比某些人强,”
她反击道,
“虽然坏习惯可能没那么多。”
此刻,高空中的雷霆切入频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
低沉、稳定、充满力量。
“承重平台对准完毕,开始下降。”
在他的操作台前,雷霆正精准操控着重载潜航器,
引导巨大的结构模块稳稳就位,
一如他本人,
毫无动摇。
而站在观测甲板上的伦·韦兰德,望着眼前的场景,
只觉得像在观看一场交响前的调音——
只不过他们的舞台在八百米深海,
而失误的代价,比跑调严重得多。
这不是普通的任务。
这是在传说之中 开辟立足点。
结构一块块成型。
先是框架。
然后是强化外壳。
再是内部舱室——实验室、生活模块、控制节点。
最后,是整座基地的
核心
:
钻探系统——如一支长矛,指向未知。
“我们快准备好了。”
斯凯站在他身旁,双手负在身后,声音低沉。
“这一切——多年的研究,数百万的资金,追逐一个又一个幻影——
最终都归结为:
在地底打出一个洞。
”
伦没有立刻回应。
他正望着最后一圈支撑环缓缓落下。
“有时,”他轻声说,
“只有
打破沉默,才能接近真相。
”
可沉默并未真正离去。
突然——
“C4 模块在漂移!”
柳钉的声音骤然紧张。
“下层暗流——向东偏移!”
监控画面上,模块旋转倾斜——
固定臂即将脱轨,距离撞上稳定基座仅有数秒。
“撑住。”
雷霆冷静回应。
“正在重定锚舱位置。”
庞大的潜航器轰然启动——
机械臂从另一侧推住失控单元。
刹那间,粗犷与精妙上演了一场 力与美的芭蕾。
海水翻腾。金属低鸣。
“锁定。”
柳钉猛然一喝。
“现在!”
“已稳定。”
雷霆简洁回应。
整个控制舱齐齐松了口气。
“我发誓,”柳钉低声咕哝着,
“再来一次这样的意外,我就要申请风险补偿。”
“我倒是会开启直播,还设倒计时。”
像素在一旁调侃,依旧是那个最擅长化解紧张气氛的人。
“欢迎收看《深渊纪实:现场直播》,
敬请锁定你身边的深海频道。”
一阵低笑在舱内弥散开来。
伦轻轻一笑。
即使在混乱中——
他们依旧协同如一。
而这让他感到骄傲。
他们不是士兵。
甚至称不上是传统意义上的探险家。
他们是——
构建者。
构建出人类从未触及的疆域。
在他们脚下,探照灯亮起。
整个结构在黑暗中 闪耀。
钢铁之躯,如一座 外星大使馆 ,端坐于海底。
而在最深处、最中央,
钻头静静待命——
它的钛金属尖端,宛如预言之刃。
“系统正常。”
回声在通讯中报告。
“电力稳定。启动序列中。”
片刻后,钻头苏醒。
深沉的嗡鸣震动整座结构。
在外部,钻头撕裂海床——
搅动淤泥、砂层,甚至
历史本身。
在监视屏上,沉积物如旋舞的花朵般缓缓扩散。
每一米,都是一个故事。
每一层,都是被遗忘的低语。
斯芬克斯凑近数据流,低声自语。
一旁,医生注视钻探画面,目光中夹杂着
好奇与忧虑。
“我们在 切开时间本身, ”
斯芬克斯轻声说道,双眼睁大。
“还有生活在其中的……一切。”
医生低声接道。
在基地之下,大地正被打开。
而在它之上,沉默开始崩塌——
为无声的推进,让出道路。
钻机尖啸。
即使隔着数米合金、压力隔舱与层层静默,
那声音依旧
钻入骨髓。
“深度:二十米……三十……五十。”
回声在控制台处通报。
“载荷稳定。暂未遇阻。”
观测舱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屏幕上。
连一向爱说笑的像素也沉默了下来。
整个房间随着机器的节奏而律动。
低频轰鸣。
地板微颤。
仿佛整个基地都在
倒数计时。
然后——
一阵轻震。
整个结构微微颤动,
并不危险,
但足以让人神经绷紧。
“阻力跃升。”
回声确认道,
“材质密度在上升。”
“读数显示什么?”斯凯问。
“玄武岩。”
地质分析员在通讯中回答。
“压实层。可能是古代熔岩流。”
“或者是……屏蔽层。”
斯芬克斯低声自语,仿佛不是说给别人听。
“也许他们原本就不希望它被找到。”
“或者—— 有人不希望 。”
医生补了一句,语气凝重。
“管它的,”
柳钉的声音从通讯中打破沉默,利落干脆。
“我换钻头。十分钟搞定。”
她已经半跑着离开控制舱,奔向维修舱口。
备用钻头早已就位——
钛金加固,表面刻有激光纹路。
就在她准备就绪的同时,温度警报开始闪烁。
“过热了?”
伦问。
“冷却系统接近极限。”
像素快速回应,
手指飞舞在控制台。
“我来重设热调节路径——给我三十秒。”
“二十秒。”
柳钉在下层回话,语气毫不含糊。
警报短暂地闪成一片红,
随后缓缓熄灭。
“搞定。”
像素露出一贯的笑容。
“比海参还凉快。”
“下次维护我会优先断掉你所有的比喻模块。”
柳钉冷冷回应。
“正是这些让我人见人爱。”
像素反击。
连回声都轻笑一声——
对这个一向冷如机器的人来说,实属罕见。
但并非所有人都被逗乐。
主控室中,曼巴依旧在踱步,宛如一只待机的猎豹。
她的步伐短促精确,双手背后,目光死盯着中央钻探界面。
“照这样下去,”她低声道,
“我们要到下个世纪才能钻到头。”
站在不远处的伦看了一眼斯凯。
她表情平静,双臂交叉,
但指尖在身侧悄然敲打,
暴露出她的烦躁。
曼巴猛地转身。
“我们有设备,有坐标,有计算公式。
为什么还这么慢?”
“因为我们不想在未知中 死得不明不白。 ”
斯凯头也不回地答道。
“这次任务的意义,
不只是到达,
更在于
活着离开。
”
“你听起来像个政客。”
曼巴冷笑。
“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犹豫,
是为了
进化。
”
“可进化 不是 靠蛮干实现的。”
伦冷静地走上前。
全场安静下来。
连一旁检查压力数据的雷霆也停下动作,转头侧耳。
“我们每深入一米,
都在
重写历史。
”
伦继续道。
“我们若走得太快,
可能错过每一个
警示的细节。
”
曼巴没有回应,
但她下颌紧绷。
非常紧。
她猛然转身,
重新盯向旋转的钻头,
眼神
燃烧着冷火。
紧张感并未消散,
但它——
沉淀下来。
像是潜伏电流,
等待时机。
时间流逝。
钻头仍在向下。
不屈不挠。
“六十米。”
回声报数。
“继续下钻。”
“温度稳定。”
像素补充。
“密度一致。”
副传感小组也确认。
在几次更新之间的短暂空档中,
斯芬克斯轻声对医生说:
“你感受到了吗?”
“什么?”
“ 寂静。 ”
老教授几乎是在耳语。
“它……变了。”
医生没说话。
他只是望着屏幕——
点了点头。
在他们脚下,
地球深处,
未被时间触碰的层层地质之间,
某样东西,正在
移动。
不是岩石。
不是机器。
还不是。
但它在那里。
伦望着钻头,感受到它在胸腔中的震动。
他一刻也没眨眼。
“我们快到了。”
他低语。
站在他身旁的斯凯听到了这句话。
她没有追问。
她知道他是对的。
突破的那一刻,发生在第四天。
一声刺耳的金属尖啸自钻井井口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坠:
钻头猛然陷入空腔。
扭矩表骤降。
“已接触目标!”
回声的声音在通讯中炸响,
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钻头穿透层壁——压力下降。我们撞开了一个空腔!”
短暂的静默。
然后——沸腾。
欢呼声。叫喊声。笑声。
肩膀上的拍击。拥抱。拳头高举。
他们做到了。
第一道屏障——破开。
“安静!”
伦“指南针”韦兰德的声音如手术刀般切穿全场情绪。
“回声,报告。”
回声已埋首数据。
“深度:大约三公里。压力稳定……等等……”
他顿住。
“我们正在从井口接收到空气样本。氧气与氮气——
与地表大气几乎完全吻合。”
又一次沉默,悄然降临。
医生上前,盯着监控器。
“一个密封生态系统,埋在三公里深的地下……
而且还在运作?”
他搓着下巴,脸上写满动摇。
“如果这空气能呼吸……
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等等……”
像素探身看向旁边的面板。
“温度正在下降。而且……进入气流中含有 生物气溶胶 。”
“什么类型的生物气溶胶?”
医生语气一紧。
“孢子。可能是花粉。某种空气传播的有机成分。”
像素手指飞舞。
“浓度——很高。”
曼巴在他话音未落前就已经动了。
她如捕猎者般步入实验舱,双眼如猎豹亮起寒光。
“化学成分?”她质问,
“有微生物活动迹象吗?我们需要样本。马上。”
“等等。”
医生举手阻止,语气冷静但坚定。
“我们还不清楚风险。病原体,毒素……”
“所以才需要在 密封环境下采集。 ”
曼巴冷冷回击。
“打开采样阀。我亲自采集。”
她已经开始穿戴:
呼吸器卡扣锁定,防护手套封闭,动作熟练冷静。
斯凯转向伦,神情难以捉摸。
他轻轻点头。
现在——已
没有回头路。
他们必须
在踏入之前,弄清楚这里是什么。
几分钟后,几个密封容器装满了从井口直接抽取的空气。
曼巴如珍宝般捧着它们。
“ 来自亚特兰蒂斯的第一批标本。 ”
她低语,双眼闪光。
医生将其中一个小瓶举到灯下。
即使不借助仪器,
里面也闪烁着粒状微尘,
在光束中如星尘般飘散。
“好吧,”
伦终于打破沉默。
“ 我们该亲自看看了。 ”
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但每个人都听得出:
他们已等待这刻四整天。
斯凯步向通讯台。
“基地呼叫母舰。入口已确认。
主研究组即将下潜。”
她转身望向团队。
“全员准备。从现在开始,探险进入 下一阶段。 ”
他们迅速装备整齐:
轻型外骨骼、氧气罐、密封头盔;
工具、灯光、检测仪器;
还有——一丝压抑的恐惧。
钻井平台早已转换为临时升降梯——
钢制升降舱紧扣主缆索,一次容纳十人。
伦第一个踏上升降台,
双手稳稳操作控制台。
马达启动。
平台震动,
随即缓缓沉入新切出的竖井中。
几分钟的下行,
仿佛耗尽一个小时。
沉默压顶。
唯有绞车低吼与头盔内的呼吸声伴随。
头灯在井壁间摇曳。
他们的影子在钢铁与岩石中扭曲起伏。
伦环视团队。
斯凯紧握扶手,面罩遮脸,但
指节苍白如雪。
斯芬克斯纹丝不动,呼吸却快得惊人。
医生嘴唇轻启——低语。
是祷告?
曼巴轻敲腰侧容器,双眼游移如刀。
像素一边拨弄设备,一边小声念叨:
“欢迎来到深渊……”
回声调整摄像回传信号,双重确认连接。
雷霆如山矗立,沉静如一。
而暗影,依旧沉默,
站在光线之外,冷静地
测量黑暗。
平台猛然一震——停下。
前方灯光洒落,映出井底的圆形尽头。
岩壁潮湿闪亮,
光滑得如熔化的玻璃。
正前方——一条通道敞开,
完美的圆形,漆黑如墨。
“到了。”
伦轻声说,率先跨出。
他举起一只手—— 示意警戒。
然后,走入黑暗。
头灯在黑曜石般的墙面跳动。
这不是侵蚀留下的痕迹。
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构造。
“这不是被‘雕刻’的……”
斯凯在他身后低语,
“……这是 被建造出来的。 ”
其他人也陆续踏入,
手电光如利刃切割黑暗。
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
被寂静无限放大。
空气寒冷,静止。
没有霉斑。
没有腐烂。
没有生命。
只有脚下——古老而柔软的尘土。
通道逐渐扩展。
墙面开始弯曲。
然后——
空旷。
他们踏入一个巨大到灯光都无法触及的洞窟。
“开启辅助灯组。”
斯凯立即下令。
十几道探照灯同时亮起。
他们所看到的景象——
令所有人屏住呼吸。
探照灯刺破黑暗——
照亮了“不可能之物”。
一个巨大的洞窟展现在他们面前,
其广阔足以
吞下一整栋摩天大楼。
洞壁闪耀着玻璃质感,
仿佛由黑曜石或火山玻璃构成。
钟乳石垂挂天顶,
如沉睡巨兽之牙——
却无一自然生成。
太对称。太刻意。
这不是洞穴。
这是一个空间。
一个
被设计出来的空间。
“我的天啊……”
斯芬克斯的声音在通讯中颤抖。
“这……这不是地质构造。
是
建筑。
”
他们仿佛被某种无形磁场牵引,
整齐、谨慎地前行。
脚下的地面平滑、略呈凹形,
仿佛温柔地引导他们向内。
空间正中,
一团微弱的光芒在
脉动
。
“前方有光源。”
回声通报。
“非电力产生。来源未知。”
伦走在最前,手电光扫过地面。
淡淡的线条浮现——
如电路般的图案。
精细的刻痕沿地面延展,
汇聚于中心。
在那中心,
一座
石柱
耸立。
而石柱顶端……
是一张“王座”?
不——
不是座位。
是一座“摇篮”。
由同样的黑曜石般材质打造,
其中
躺着一个被尘土与岁月半掩的形体。
“这是……一具石棺。”
斯凯轻声说道,几近屏息。
伦缓缓点头。
这不是埃及的。
不是玛雅的。
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遗迹。
他走近,
拂去石棺上的灰尘。
更多的符号显现——
既熟悉,又陌生。
苏美尔楔形文字,旁边是埃及象形。
而在它们下方,
蜿蜒而生物般的线条爬行——
菌丝般的曲纹。
那个符号——
被真菌丝缠绕的大脑。
“是他们。”
像素低声说。
“跟立方体上、球体上的一模一样。”
“还有门上的。”
斯凯补充。
“这可能是一个中枢节点。”
伦低声道。
“不仅仅是房间。是……祭坛?指挥中心?”
斯芬克斯跪下,
在石柱底部用手套指尖轻轻描摹刻痕。
“这些语言本不该共存。”
他喃喃,语气充满敬畏。
“可它们就在这里。
被重新书写。被统一。”
“就像有人想确保
任何人
——
无论何时到来——
都能读懂。
”
斯凯站在他旁边说。
“或许……不是人。”
伦沉声道。
“而是某个更古老的存在。
它还在等。”
地面传来一阵
低微的震动。
轻到几乎察觉不到。
像是世界在轻轻吐息。
“你们感觉到了吗?”
医生问。
“地震?”
曼巴声音一紧。
“无地表活动记录。”
回声回报。
“震源不来自上方……
来自
下方。
”
众人静立不动,
倾听。
只有沉默。
然后——
“我接收到新读数。”
像素突然喊道。
“有什么在启动。能量波动。
像是……整个空间是一个电容,
而我们刚刚按下了开关。”
中心的光源再度闪烁——
这次
更亮。
而且,
它开始有了
节奏。
心跳。
伦望向斯凯。
“我们打开了什么。”
“我们已经越过了回头的界线。”
她回答。
“那就前进。”
他说。
她点头。
“全体集合,执行全域扫描协议。
无人脱队。
把这里当作一个
有生命的存在。
因为它可能
确实是。
”
这句话,
像一种誓言,
在空气中
沉沉落地。
他们继续深入大厅,
被光指引,
也被
某种本能驱使。
墙壁仿佛在
倾听。
在
注视。
第二层,已被突破。
而那之下所潜藏的——
才刚刚 开始苏醒。
他们站在一座 巨大的地下洞窟 边缘。
穹顶之高、广度之阔——
无法测量。
黑暗吞噬了一切边界。
但在头顶,
数十块巨大水晶
如凝固的星座般悬挂,
折射光芒为万千碎片,
像破碎星辰,洒满夜幕。
晶体穹顶在他们头上
微微闪耀
,
犹如隐藏的天空。
但真正令他们 说不出话的 ,不在上方。
在脚下——
在这半光半影的光晕中——
一座古老的城市静静铺展。
雕刻于岩壁中的
宽阔阶梯
从他们的平台延伸而下,
直通遗迹的
心脏
。
他们眼中的景象,
违背了理智——却壮丽非凡。
高塔、柱廊、金字塔、阶梯神庙、庙宇……
每一种已知建筑风格
——
埃及的、苏美尔的、希腊的——
与那些从未被记载的风格,
无缝融合为一座令人屏息的马赛克文明。
一座 超越时代的文明城市。
城市的中心,
黑暗占据主位。
只有水晶微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无火把,无光源,无动作。
但这座城市——
并不显得荒废。
它像是——沉睡中。
等待。
无人开口。
直到像素打破寂静,一声紧张的笑脱口而出。
他摘下头盔,双眼瞪圆。
“我们……我们真的找到了……”
斯凯也摘下头盔,声音颤抖,
呼吸微滞。
“亚特兰蒂斯。”她低语。
“我们正站在——
亚特兰蒂斯之上。
”
斯芬克斯向前一步,
声音沙哑而饱含情感。
“欢迎来到历史之中,我的朋友们……”
“我从未想过,自己能亲眼见到这一刻。”
他满是风霜的面颊上,
泪光闪烁。
指南针·韦兰德举起手电,照向通往下方的街道。
破碎石柱与神像的阴影,在光束中仿佛轻轻颤动——
就像这座城市正在梦中,
即将苏醒。
“我们下去。”
他下令,语气平静却坚定。
他们毫不犹豫地跟随而行。
每一步踏下石阶,
都仿佛进入了
圣地。
无人言语。
随着深入,
沉默愈发沉重。
像城市在倾听。
平整的石道上,散落着遗物:
金质手环、银杯、破碎陶器。
完好无损。无人触碰。
仿佛人们在话语中途—— 忽然消失。
斯芬克斯俯身,拾起一块刻有符号的金薄板。
“希腊字母……还有苏美尔楔形文字。”
他喃喃。
“出现在同一件器物上……
仿佛是所有文明的回声,
在这里叠加。”
回声将手电扫过一尊残破雕像下的金币堆。
“全世界的财富……”
他低语。
“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这儿……
像被遗忘的尘埃。”
柳钉伸手,触摸一块破裂的浮雕,
声音低沉,不安。
“为什么他们会留下这一切?
这金子……价值数十亿啊。”
雷霆在她身后,声音平稳:
“也许黄金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又或许……他们计划回来。”
“可他们 没回来。 ”
曼巴冷静地说,
语气如手术刀般精准。
“ 有什么 阻止了他们。”
他们来到一个开阔广场。
四周,林立着雕像——
神祇,英雄,
有的面孔熟悉,
有的却仿佛出自梦境,或早已遗忘的神话。
斯芬克斯在一块大理石板前停住,
举灯照射。
石刻闪着微光。
“这里——快看。”
他叫道。
“这些是忒修斯与弥诺陶洛斯的神话场景。”
石板上,一位战士高举长剑,
站在一头倒下的野兽上。
但细节…… 不对劲。
忒修斯的面容
过于现代。
他的盔甲尖锐、棱角分明——
几乎像
合成材料。
而迷宫的墙面,
不再是古典的几何回纹,
而是——
复杂的符号。
结构图。
原理图。
“还有这一幅!”
医生的声音中带着震撼与不解。
“赫拉克勒斯大战九头蛇……
可你们看——它的头是——
机械的。
”
斯芬克斯在墙与墙之间穿梭,
手电光在他颤抖的手中摇晃。
“奥林匹斯诸神……
这些壁画……”
他低语:
“若神话——从未是虚构?
若它们,是——
记忆?
”
“ 亚特兰蒂斯的记忆。 ”
赞叹开始破碎。
一种更深层的情绪,
渗透进来。
更冷。
更静。
更像是——等待的气息。
他们站在广场中央。
头顶上,水晶光芒洒落,
映在众神的雕像之上——
宙斯,眼中闪电如怒;
阿努比斯,守护着被遗忘的大门;
还有一位头戴螺旋冠饰的女子,
她怀中之物几乎像是……
数字装置。
那些神像静静矗立,庞大无声,
注视着他们。
“这地方就像是时空旅人建的博物馆……”
像素喃喃自语。
斯芬克斯没有笑。
他沉浸太深了。
他在墙壁边缓慢移动,
如同梦游者,
手指在另一块石板上轻轻划动,朗读着:
“他们记述了‘ 大沉默 ’……”
他低语,指尖沿着文字游走。
“‘当深渊之声升起,大门 不可开启 ……’”
他顿住,呼吸一窒。
“那是阿卡德语。但旁边是……象形文字。
这在语言学上——根本不可能。”
指南针·韦兰德缓缓扫视广场。
雕像。壁画。
无人能解的符号——却清晰存在。
它们被建造出来。不是幻想。
斯凯紧随其后,
目光在建筑结构间来回游走。
“就像有人刻意建造了这个地方……
成为某种‘交汇点’。”
她轻声说。
“不仅是一个文明——是许多文明。
仿佛他们都知道这里的存在。”
“或是 被带来 此地。”
指南针低语。
“见证某件事。
或守护它。”
医生停在一块破碎的方尖碑旁。
碑面雕刻着同心圆,
像大脑,
但边缘延展出丝状分支——
如真菌脉络。
他转向斯芬克斯:
“你看到了吗?”他说。
“这已经不再只是神话了。”
“它 从未只是神话。 ”
斯芬克斯回应道,声音低沉:
“只是我们早已 忘了如何去读。 ”
曼巴的声音突然插入,冷静而锐利:
“这不是圣殿。”
她走入广场,脚步在空旷中回响。
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视四周。
“这里是 封锁区域。 ”
众人转头。
她站定,
眼神带着冷酷的理智。
“没有人。没有腐烂。没有尸体。”
“生命在这里被
终止
。
而那东西……
依然在运作。
”
雷霆缓缓点头,站在她身侧:
“他们不是弃城而去。
是被
抹除
了。”
斯芬克斯摇头,似乎不愿接受:
“也许他们
融入了这里。
”他轻声道。
“没有尘土。没有风化。
这座城市被——
完好保存。
”
“保存——并不意味着安全。”
曼巴冷静回应。
“意味着它被 封印 了。”
像素的笑容褪去。
他关掉了摄像头。
自他们踏入城市以来,
这是第一次——
无人说话。
他们站在水晶光下,
站在神像与未知铭文之间,
就在那一刻,
某种沉睡的东西,轻轻地移动了。
指南针感觉到了。
这不仅仅是敬畏。
是
存在感。
这座城市,
在看他们。
斯凯第一个打破沉默,声音平稳:
“继续前进。还有更多等待我们揭示。”
指南针点头,
但并未立即迈步。
他抬头望去——
那些沉于黑暗的高塔,
融合诸文化的奇迹构造,
那
超越可能性的几何秩序。
亚特兰蒂斯,已归来。
而它——
一直在等待他们。
“等等。”
柳钉猛然抬手,语气锐利。
队伍立刻停下。
她的手电光束刺入右侧一处阴影壁龛。
原本看似碎石堆的黑暗轮廓,
逐渐显现出真实形状——
一堆又一堆的鞋子,整齐划一。
他们靠近了几步,
一股
压抑的寂静
笼罩住众人。
鞋子。
一双接一双——
成百上千。
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仿佛被人小心摆放。
有
小孩的凉鞋
,破旧的皮靴,精致的绣花鞋。
各种款式、大小、材质——
排列成沉默的行列。
旁边,是叠放整齐的 衣物 。
长袍、斗篷、披风、童裙——
没有破损,只覆盖着时间落下的尘埃。
就像这些人曾
平静地脱下一切,静静放好。
医生缓缓蹲下,戴着手套的手微微颤抖,
拾起一只小巧的凉鞋。
皮革在触碰下轻轻龟裂,
微微一阵尘埃在他指间
飘落。
“这就像是……”
他刚开口,又 沉默 下来。
他不需要说完。
他们都明白。
他们都见过那种画面——
黑白影像中,那些被丢弃的物件,
属于人类最黑暗历史章节的沉默遗物。
“人不会这样离开……”
指南针低声道。
一阵寒意爬上他的胸膛。
“除非——”
他喉咙干涩地继续,
“他们是被 带走 的……”
“或者是 献祭 。”
斯凯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冰冷、空洞,
如暴风前的低语。
没有人回答。
只有柳钉的手电仍在扫动,
苍白的光芒掠过布料与鞋履,
队伍继续前行。
走廊逐渐变窄、变暗。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间中回响,
像远方回荡的丧钟。
没有骨骸。
没有遗体。
没有坟墓或灰烬。
只有
空缺的沉默
,
以及那些
留下之物的执着存在感。
“他们去哪儿了……”
回声低声道,
目光扫向墙角阴影,
仿佛下一刻就有透明人影走出。
无人回应。
只有脚下尘埃被踩起的细微呢喃。
走廊终于再度开阔,
一间
巨大的前厅
展现在眼前,
由
黑曜石
构筑,冰冷、沉稳。
尽头,是一对 高达二十米的巨门。
古老。黑色。
如同守卫未知世界的巨人。
门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号。
有些立刻可以辨认:
埃及象形文字、苏美尔楔形文字。
但还有其他的——
陌生的。
锐利而流动的线条,
在眼中完全无法解析。
斯芬克斯走上前,
带着敬意伸手抚摸石面。
“象形文字……楔形文字……还有别的。
某种我……认不出的语言。”
他凑近观察。
“不同文明的语言……交织融合。
像是各个文明在用
最后的话语
共同刻下。”
“或者是 警告。 ”
指南针眼神一沉,低声说道。
“又或者是 墓志铭, ”
曼巴冷冷补充,语调如碎裂玻璃般冰寒:
“献给 将来会发现这里的死者 。”
斯芬克斯的手指在门上一道
更深的刻痕
前停住,
那是一条由螺旋和断裂符印
围绕的文字带。
他深吸一口气,
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读出:
“一百二十年后,死于水之浩劫。”
前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话在空间中回荡——
一次。
两次。
然后消失在头顶无边的黑暗中。
斯芬克斯的声音在高拱的大厅中缓缓消散,
被静默吞没。
没有人动。
“一百二十年……”
回声终于低声说,
“然后呢?”
他的声音有些哑。
但没有人回答。至少,一开始没有。
斯凯的脸色苍白,唇紧抿成一线。
指南针走上前,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扇巨门上,
试图理解眼前的
不可能之语
。
“这是倒计时吗?”他低声喃喃。
“是留给未来的某种警告?”
斯芬克斯仍未开口。
他依然凝视着那行文字,仿佛它们此刻才真正刻进他的骨头。
医生缓缓吐出一口气,
自从拾起那只儿童凉鞋后,他一动未动。
“没有遗骸,”
他低语,仿佛在自言自语。
“没有血。没有骨。只有……这些。”
柳钉双臂抱胸,站在那堆衣物旁,身体僵硬。
“他们在准备。”她低声说,
“他们知道它要来了。可他们——还是没能逃掉。”
“也许他们 逃掉了 。”
曼巴说道,朝大门走近一步。
“也许他们去了别处。
把这里当成皮肤一样脱下,留在身后。”
她的语气平淡,
但话语背后却藏着某种东西——
也许是渴望,也许是挑衅。
斯凯没有回应,
而是转头看向指南针:
“那现在呢?”她问,
“我们该怎么做?”
指南针犹豫了一瞬。
“打开它。”他说。
没有人反对。
他们一同走近那道黑暗的巨门。
靠近后,他们才注意到一些之前没看到的细节——
地面石板上有沟槽,像是轨道。
灰尘中,隐约有
巨物移动的痕迹
。
斯芬克斯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门边:
“没有把手。”他说,
“但这些线……可能是某种
机制
对位的部分……”
“后退。”
柳钉出声,已开始调出手腕扫描仪。
几秒内,屏幕上亮起绿色光点。
“磁锁。古老,但还有反应。”
她看向指南针,点了点头。
“你下令吧。”
指南针深吸一口气。
“启动。”
柳钉轻轻一按控制键。
起初——没有动静。
然后—— 低沉的轰鸣响起。
震动从地面传来,
细小尘埃从穹顶洒落如雨。
巨门缓缓张开。
一道细缝出现——黑中之黑,
两扇门板缓缓分开,仅勉强容一人侧身而入。
黑暗中,一股气流涌出——
干燥、陈旧,带着一种……电性的气息。
像雷暴过后的臭氧,
像被屏息了太久的呼吸。
指南针率先跨入缝隙,
高举手电。
前方是走廊—— 狭窄、平整、不可思议地干净。
“这不是被开凿的。”
斯芬克斯低声说,
“是被 建造出来 的。”
无人反驳。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跟上。
身后,大门没有完全关闭,
但也没有继续敞开。
就在最后一个人通过后,
它停在那里……仿佛在注视。
里面,空气变得更加凝重。
他们在寂静中前行,脚步声被完美的地面吸收。
两侧墙壁为一种
黑暗、无缝的材质
,既非石亦非金属,仿佛介于两者之间。
墙面上,隐约可见细纹——
像星图,
又像电路。
医生打破沉默:
“如果这个地方 本不该被打开 呢?”
“那这把钥匙……就 永远不该留下。 ”
曼巴的回应冷峻而直接。
指南针回头看了她一眼,
但没有争辩。
他们继续向前。
终于,走廊再次开阔——
他们步入
另一座巨厅。
这里的空气更冷。
正中央,矗立着一座
高塔状的纪念碑,
由同样的黑色合金构成,
从顶到底刻满了奇异符号。
周围环绕着
雕像
:
半人半机。
而在这份静默中,
城市再次开口。
不是用语言。
而是—— 用存在感。
指南针胸口一震,
像是第二颗心脏,
不属于他自己。
“这不只是城市。”
斯凯的声音低却坚定。
“这是一个 警告。 ”
无人反对。
他们已经不再怀疑。
古老城市拱形石顶之下,沉重的寂静仍未散去。
斯芬克斯教授的声音还在空中回荡,微微颤抖,带着他方世界的重压:
“一百二十年后,水将降临。”
那刻在巨门上的铭文,如来自另一个纪元的审判。
斯凯拉“斯凯”蒙哥马利率先开口,声音低微而带着敬畏:
“他们……他们早就知道。知道洪水会来。
可……那不只是传说吗?”
伦“指南针”韦兰德缓缓上前,声音平稳,却藏不住那股紧绷的力量: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找到了一个
足以颠覆认知
的存在。
亚特兰蒂斯不再是神话。
它是一个
警告。
”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冷的石门表面。
“问题是——我们是否准备好 面对他们所隐藏的真相? ”
斯芬克斯俯身,指尖恭敬地描过古老的刻痕。
“这段写着……‘开启欺诈之深渊,需用心灵。’”
“是谜语?”他低语,“还是……字面含义?”
“也许意思就是—— 用力推。 ”
柳钉咕哝着,一边伸出她那金属强化的手掌摸索石门边缘。
她尚未发力,空气中却响起一声低沉的机械咆哮。
所有人都停住了。
指南针腰间的立方体 微微跳动。
他下意识解开挂扣,
手指触碰表面的一刻,
体内响起一声柔和的“咔哒”。
立方体开始转动——
一层层展开,直至露出内部机制:
第二层刻纹浮现,微光在暗处复燃,宛如老旧火种重新被点燃。
斯芬克斯倒吸一口气:
“DINGIR……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中的‘神’……”
他指着另一行,声音微颤:
“埃及象形文的‘神祇’。还有——ANKH,象征生命……不朽的生命。”
众人沉默。
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
斯芬克斯的手悬在立方体上方,
仿佛
不敢再触碰
那不可名状的古老遗产。
“他们写的不只是‘永生’。
他们在
追求它。
”
“你是说……他们在 试图成为神? ”
斯凯低声问,
面罩下的脸已经苍白。
斯芬克斯缓缓点头,指向金属表面如签名般刻下的一行文字:
“DINGIR.NA.BA.KI —— ‘升入神界’。”
指南针干笑一声,带着不安的意味:
“太棒了。不仅仅是个文物……
它是一则宣言。
一群人留下的承诺——他们相信自己能
超越人类的界限。
”
他扫视四周: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在几千年前,
就已经有人掌握了
永生的钥匙。
”
空气变得凝重,
仿佛这份知识本身也
有重量。
然后,低沉的轰鸣声从深处传来。
立方体内部的光芒缓缓暗淡。
斯凯打破沉默:
“我们不能让它泄露出去。至少现在不行。
我们
还不了解它的全部
。太危险了。”
曼巴缓缓上前,
灯光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像火。
“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走向死亡。”
她低语,
语气冷冽,带着无法动摇的信念。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打破这个宿命—— 也值得一试。 ”
指南针转身看向她,语调突然转冷:
“如果这事泄露出去,带来的不是希望,
而是
全球战争。你很清楚。
”
“也许吧。”
曼巴轻声道,几乎温柔。
“可你说,
死亡
比战争
更安全吗?
有人问过‘死亡安不安全’吗?
人们只是接受它。
”
“也有人, 变成了它。 ”
医生低声咕哝一句。
众人再次陷入静默。
斯凯走上前,声音稳定而坚定:
“如果这一切……是命中注定的呢?
一个遗迹的两部分,在地球两端被挖掘,
此刻于此相会。
这不是巧合。
这是召唤。
”
她环视众人。
“这像是一通我们回应了的 命运之钟。 ”
她的话犹如钟鸣——
在黑暗中回荡。
没有人动。
而在指南针脑海深处,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他们可以回头。
封闭通道。
删除记录。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让亚特兰蒂斯 再次沉没于神话之海。
可是——
好奇,往往比谨慎更响亮。
又一阵沉默。
然后,曼巴的声音如冷钢划破空气:
“我们别无选择。
答案就在那扇门后。”
指南针点头。
“那就打开它。”
那扇门最初纹丝不动——
一股远古的重量,抗拒着时间与人类的野心。
柳钉走上前,边激活外骨骼的伺服器边咔咔捏了捏指节。
“让我来用点‘温柔’的方式。”
她咧嘴一笑,摆好姿势。
机械关节咆哮着,金属挤压石壁。
一瞬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然后,一声 利裂的断响 划破空气。
那扇巨大的石铰链 微微移动了。
“动了!”她大喊,
“快来帮我!”
斯凯和雷霆立刻冲到一边,
指南针与暗影占据另一侧。
众人咬牙用力,肌肉绷紧,心跳如鼓,
合力将门推开。
那声音,如同地球本身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石对石摩擦,尘土如瀑倾落。
然后——
一口气息袭来。
寒冷得仿佛来自深海海沟,
从黑暗中滚滚而出,
如深渊呢喃。
所有人都本能地退了一步,
连柳钉都不由得眨了眨眼。
门后的通道陡峭向下,
黑暗吞噬了他们头灯的光芒。
“那里有东西活着……”
像素低语,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活着’,而是……太古的东西。
它在看我们。”
医生调整了手套,
这沉默像第二层皮肤,紧紧裹住他们。
“我曾在瘟疫墓穴中感受过这种气息,”
他仿佛陷入恍惚,
“那里——死神定居,不曾离开。”
“这不是死亡。”
曼巴冷静回应:
“这是记忆。
等待重生。”
指南针凝视着那通向黑暗的隧道,
眼神微眯,
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侧的立方体。
“我们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斯凯声音低如气息。
“是的,”指南针轻声道,
“但这就是我们来的理由。”
他转身看向他的队伍。
有人神情紧张,有人眼神坚决。
但—— 没有人想回头。
“减轻负载,”他说,
“检查系统。
我们小心前进,慢行,结队同行。”
“那要是个陷阱呢?”
柳钉边调整肩部护甲边问。
“那我们就 用自己的方式引爆它。 ”
他们如同一个整体,缓缓迈出步伐。
头盔与装备上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洞口愈发张开,
其内空气潮湿而带电,
充斥着
期待
——以及一种说不出的古老气息。
指南针腰间的立方体仍微弱地 脉动着。
一颗来自过去的心跳,
在召唤他们前行。
他们跨入隧道。
黑暗, 张开了怀抱。
第一个恢复冷静的是医生。
他蹲在墙边,打开便携式扫描仪,一道柔和的绿光闪烁着回应。
“氧气浓度正常……湿度偏高……检测到孢子,”
他喃喃道,
“目前还在安全范围内。”
斯凯与伦“指南针”·韦兰德已走在前方,头盔灯光穿透浓重昏暗。
四周墙壁黝黑滑腻,泛着不自然的光泽。
忽然,光柱照到某个庞然大物。
他们踏入一个巨型石室——
正中央矗立着一座
高耸入云的黑色巨柱
。
它仿佛是一柄从地心拔出的巨剑,冷冽、锋利、无缝衔接,像是从地底撕裂出来的沉默之刃。
“方尖碑……或刀刃。”
回声低声说。
“医生?”
指南针轻声问。
医生跪下,小心掸去底座上的灰尘。
“这不是石头。”
他缓缓说,
“是复合材料……金属与矿石融合,但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种。
它是合成的——制造出来的。某种设备。”
斯芬克斯绕着巨柱走了一圈,手掌滑过那光滑如镜的表面。
“没有铭文,”他皱眉道,
“入口处的门上有。这个……毫无言语。”
“也许只是装饰品。”
柳钉说,但她的语气毫无把握。
像素已经掏出扫描仪,正在分析读数。
“不太可能。内部有空腔。不是实心的。可能是舱室……或武器。”
“小心点。”斯凯提醒,
“也可能是陷阱。”
“复合合金、有能量反应、内部腔体……”
像素低语道,
“它可能是反应堆、导弹……或者更奇怪的东西。”
一直沉默的曼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如果它是武器,我们必须弄清楚。
它也许是资源……也可能是威胁。”
这时,从阴影中,暗影的声音第一次响起:
“也许它早已发射过。”
“也许它本就是用来守护某物……或某人——守护更深处的存在。”
指南针望向那通往深渊的隧道黑口,
那黑暗吞噬了光线,古老而不可知。
“我们得知道这条隧道有多深。”
柳钉取出激光测距仪,稳稳架在隧道入口。
“看看它到底有多深,”她嘀咕,
“十公里以内肯定能测出来。”
他们后退,红色细束激光射入黑暗——
瞬间消失无踪。
屏幕闪动。
数据跳跃。
“没有回波?”像素皱眉,
“不可能吧……”
几秒过去,只有设备的低鸣与扫描仪的尖细声响。
然后——
一声尖锐的
蜂鸣
。
屏幕亮起:
15000 米
。
随后——数字开始极速下降。
14950……14900……14850……
“等等——十五公里的回波?!”
柳钉冲向屏幕,喊道:
“看!它在动,在下降!14700……14650……”
“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来,”斯凯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很快。”
“可能是信号扭曲?”医生提议,声音不确定。
“不是。”
指南针一把夺过扫描器,
“这是真的。它在动。
有个巨大的东西,正在
朝我们冲来
。现在。”
空气骤然降温。
每个人都感到脊背一阵冰凉。
武器上膛,
灯光四处乱晃,追逐看不见的威胁。
空气变得黏稠。
然后—— 声音来了 。
低沉,空洞,非人的咆哮。
仿佛巨齿在地底研磨。
隧道震动。
而黑暗——开始流动。
“后撤!”雷霆大喊,立即挡在斯凯前方。
众人迅速就位,
以黑柱为掩体。
光束一扫——他们看见了。
那
东西
,
模糊、庞大、湿漉漉,
像液态的黑影蠕动而出,贴着地面与墙壁前进,
无声无息
。
“天啊……”回声低语,
手指在无线电上颤抖,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答。
它更近了,
他们看清了:
金属嵌在血肉之间,
真菌在上面生长如肿瘤。
它是—— 半机械,半有机,扭曲混合的怪物。
“开火!”斯凯尖叫。
指南针先开枪。
随后是暗影与雷霆。
子弹击中,发出湿闷的声音。
它毫无反应。
“没用!”暗影换弹时吼道,
“它在吸收冲击!”
“撤退!快走!”指南针边退边吼。
然而还未完全撤出时——
黑柱亮了。
顶部裂开一道缝隙。
一道白蓝色等离子刃,
带着刺耳尖啸
喷薄而出。
“趴下!”柳钉怒吼,用外骨骼挡住头部。
那剑如彗星,
直刺那怪物。
咻————!!
能量斩响彻隧道。
等离子刃剖开黑影,
真菌与金属在高温下
化为蒸汽与火星
。
那怪物没有嘴,无法发出尖叫。
它只是
抽搐——然后再次向前爬行。
它不死,
但剑还在。
再次斩击。再次。
每一击都剥下恐怖的外壳。
隧道成了光与影的战场。
蓝光劈裂黑暗,在石壁上刻下幽影。
臭味随之而来——
**臭氧与焦肉的混合。**令人作呕。
“这不是真的……”
像素喃喃,躲在掩体后,脸色如纸。
没人有时间思考。
三分钟——
那怪物被彻底毁灭。
只剩灰烬,碎片,
与沉默。
等离子刃悬停片刻——
轻轻一颤,
缓缓收回柱体内部。
黑柱再次沉默。
仿佛从未动过。
但烧焦的地面说出实情:
战争,刚刚发生。
战术灯在发抖的手中晃动。
雷霆首先开口:
“还活着的,报个数。”
点头、喘息、虚弱的竖拇指。
柳钉瘫坐在墙边,外骨骼喷气散热。
回声摘下耳机,大口喘息——
耳中仍回响着爆鸣。
他们沉默不语。
没人有语言,
能形容这
不可名状的事物。
斯凯扫视队伍,默默数着每一张脸。
所有人都还在。没有重伤——只是擦伤、瘀青,以及惊魂未定的表情。
他们,居然全都活了下来。
“刚才……实在太惊险了。”
她低声吐出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斯凯一向冷静,
但现在,连她的眼神都明显动摇。
“如果那东西真的扑过来……”
她摇了摇头。
“那个远古机制救了我们。一个守卫者——致命而精准。”
“而且像钟表一样自动启动。”
伦“指南针”·韦兰德补充道,
他从地上捡起手电筒,光束扫过那座沉默的黑色巨柱。
“这个遗迹系统……还在运作。还在守护某样东西。”
“那就意味着前方有值得它守护的存在。”
医生的声音低沉,脚尖轻轻拨开一块冒着热气的金属碎片。
“或者……是必须被锁起来的东西。
不是为了不让人进去——
而是不让它出来。”
“那扇门不是关闭那么简单,”
他继续道,
“它是被
封印
的。
永远
的那种。”
“那它守着的一定是无价之物。”
曼巴轻声说道,眼中透出敬畏的光。
“如果需要这么强大的防御系统……前方的东西,也许无法想象。”
“也可能只是太危险。”
暗影干笑一声,
“危险到必须用一支专属的守卫军来永远埋葬它。”
他的声音在沉默中回荡。
每个人都知道——两者,可能同时为真。
医生盯着那堆化为灰烬的残骸,声音几不可闻:
“如果那就是‘永生’的样子……
那死亡也许没那么糟。”
指南针站起身,眼神坚定:
“我们已经知道一件事——
接下来的路,
不能毫无准备地走。
我们需要计划。返回基地,重整装备,重新——”
他的话戛然而止。
地面颤动。
低沉的震响从隧道深处传来。
墙壁开始摇晃。
“地震?!”
回声大喊,抓紧墙面稳住自己。
震动加剧。
尘土如雨般从天顶洒落。
背后——通往大门的方向——
传来
巨响撕裂般的一击
。
雷霆猛地拉住斯凯,护在她身前冲向黑柱。
暗影猛扑出去,及时把斯芬克斯从原地推开——
下一秒,一整块巨石
轰然坠落
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指南针猛然转身,手电光扫向来路——
只看到尘云翻涌,像浪潮般从通道尽头涌出。
紧接着, 他们听见了那种声音。
每一个探险者最不愿听见的声音。
塌方。
巨响如洪钟贯耳。
地板
跃起
,
墙壁
扭曲摇晃
。
然后——寂静。
他们狂奔向出口——
却一下子僵住了脚步。
眼前,横亘着一堵嶙峋高耸的石墙。
断裂的岩石与千年的瓦砾堆叠成山。
通道—— 没了。
斯凯望着那道塌方的残骸,嘴唇微张,胸膛剧烈起伏。
“开什么玩笑……”
她低语。
没有人接话。
他们
被困住了
。
被活埋在这片地心深处。
身后——等离子灼烧的墓室。
前方——唯有黑暗。
以及, 那座死城仍未说尽的秘密。
“出口塌了……”
斯芬克斯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颤抖,这是教授第一次显出真正的恐惧。
“我们……被困住了吗?”
“保持冷静。”
斯凯说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坚定,尽管她的心跳如雷。
“可能只是局部塌方。回声,试试能不能联络基地。”
回声已经趴在发射器上,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控制面板,一只耳朵紧贴耳机。
只有杂音。
没有信号。
没有回应。
他抬起头,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上方岩层太厚。我们和外界隔绝了。我会留下中继信标,但想要穿透到地表,需要更强的信号源。”
柳钉转向那条漆黑的通道,那是他们唯一剩下的道路。
“那就没得选了。”她低声说。
“我们要么继续前进寻找出口……要么在内部找到能发送信号的地方。”
“如果指南针的立方体还在对更深处的东西产生反应,”她补充道,
“那下面可能有能向地表发射的装置。”
伦“指南针”·韦兰德默默点头。决定已无需多言。
他们已无法回头。
只有向前。
“离开那座黑柱之后,”指南针提醒,
“我们就失去了它的保护。而灯光可能会吸引更多那种生物。有什么主意?”
“我带了几个带红外摄像头的侦察无人机。”
像素说着,已经在背包里翻找装备。
“我先派一架出去。”
“还有,”柳钉淡定地补充道,
“我准备了每人一副红外护目镜。原本是用来研究亚特兰蒂斯封闭区域的……现在能让我们在黑暗中看得见、自己却不被发现。”
“完美。”指南针说,
“分发下去。”
柳钉开始发放护目镜,而像素戴上了操控头戴装置,放出一架小型悬浮无人机。
嗡——
它轻声飞入黑暗中。
所有人都静止不动,屏住呼吸。
像素低声自语,眼睛紧盯数据流。
最终,他关闭了无人机,摘下了头盔。
众人望向他。
“怎么样?”
曼巴的语气里压着急躁。
“两条消息。”
像素说道。
“好消息和坏消息?”
曼巴皱眉。
“不。坏消息,还有更坏的。”
空气骤然绷紧。
“更坏的是:前方通道有严重裂隙。我看到……更多那种怪物。和之前被黑柱干掉的那个一模一样。至少两个。”
沉默落下,如同铅块砸入水中。
“那‘只是坏’的是什么?”指南针问。
“头顶有一条轨道系统——巨大的悬轨,一直延伸向前。”
“这怎么是坏消息?”回声问。
“因为我们没东西能搭着走。”
众人抬头。果然,粗大的双轨高挂在石顶上,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
“是运输系统。”柳钉眯起眼,
“应该是运货的。如果有运输,就有平台。”
她没等确认,已经走了出去。
在黑柱背后,一个石槽中,
他们果然找到了一组悬挂平台车。
平台车紧贴轨道,靠着奇特的磁力夹持着——
银白合金打造,看上去与指南针的神器极其相似。
更诡异的是:它们竟然
没有触碰轨道,却悬浮着。
“磁悬浮……”柳钉低声惊叹,
“但……是倒挂的?常规是在下方。”
“重型货物可能走下层。”指南针一边检查地面一边思索,
“上面这系统负责运送轻货或人员。”
“问题是,这些没电。”
像素说,
“现在只是吊在那里。”
“问题不大。”柳钉笑了,
“我身上有几组备用驱动单元,是我外骨骼的部件。我可以装上橡胶滚轮。速度不快,但够稳。”
众人纷纷点头。
这是他们目前最好的办法。
柳钉开始安装装置,其他人把物资装入最前方的车厢。
一切准备就绪。
前方——黑暗。
未知。
但他们有了前进的方式。
当柳钉启动驱动,平台车微微一震,
轻轻启动。
软哼声中,
橡胶轮紧贴轨道滚动,平台缓缓前行——
平稳,几乎无声。
没有人敢打开照明灯。
指南针坐在最前,红外护目镜贴合在脸上,
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深渊。
平台车缓缓滑入隧道的咽喉,
阴影吞噬声音,空气沉重得像液体。
他们下方——
是大地的裂口。
深不见底。
透过镜片,指南针看见了它们——
巨大裂缝从轨道两侧张开。
而更可怕的是:那里有东西在动。
“有动静。”
他低声说,几乎听不见。
身影。
黑影。
蠕动、扭曲,
毫无疑问,是
活着的东西
。
它们躲藏在裂隙边缘。
它们在
看
。
但尚未醒来。
只要一点声响、
一点光亮——
它们可能就会苏醒。
无人开口。
马达轻响。
平台车缓缓推进,
心跳与金属的细语交织成一条命运的细线。
阴影有时似乎靠得更近了。
一丝波动,一道虚影。
“它们还没动……”像素在后方低语。
“别激怒它们。”
斯凯轻声说道,
“它们在听。”
“它们……饿了。”
回声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时间拉长如旧钟的指针。
每一米的推进都像从命运手中
偷来的
。
然后——
指南针举起一只手。
“减速。”
他低声说道。
柳钉微调油门。
平台车发出柔和的低鸣,
缓缓减速——
缓缓驶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运输车继续缓缓前行,
柔和的机械轰鸣是唯一打破沉寂的声音。
伦“指南针”·韦兰德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一边调整红外护目镜,试图从黑暗中勾勒出轮廓。
这条隧道,不再像是通道——
它像是一张喉咙,正逐步收紧,慢慢将他们吞噬。
他们脚下,裂隙变宽了。
参差不齐的裂缝像地壳中张开的黑色血管,
而在那些深渊中……有东西在动。
迟缓,沉重的阴影在下方翻涌,
轮廓怪异得不像任何自然生物。
那些生物并未沉睡——
它们在等待。
“别照灯。”指南针低声警告,
“它们对光线敏感。这里这么黑,不是偶然。”
“明白。”柳钉也压低声音回答,
“马达运行温度稳定。无火花,无光晕。”
现在,每一个声音都被放大了。
连传动系统的低鸣也像回荡在鬼魅墓地的雷声。
他们穿过一个像骨架般的拱形结构——
弯曲残破、几乎要从天花板脱落。
经过之时,指南针认出了那是照明系统的残骸。
扭曲的灯管断裂坠地,墙面焦黑,
像是被什么撕裂过。
“照明设备。”柳钉低语。
“这里以前显然是有人工光源的。然后什么东西摧毁了它。”
“合理。”像素补充道,
“那些怪物——它们厌恶光。第一时间攻击灯源,完全符合。”
他们继续深入,更多残骸出现在视野中。
沿途的墙上,依稀还悬挂着残破的平台——
塌陷、扭曲,仿佛被巨大力量碾压成废铁。
一些平台上还残留着半融的面板或断裂的天线。
“那些是通信节点。”回声低声说道,认出设备构造。
“从损毁程度看……这些生物也攻击了它们。凡是发光或发声的,全毁。”
运输车始终未停。
“没必要去检查。”指南针道。
“它们早已死亡,我们不能在这多做停留引起注意。”
空气愈发冰冷,
也愈发沉重。
轨道上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
不是来自运输车,而是更深处的某种
压迫感
。
那是一种胸腔比耳朵先感知到的低频震动,
像是石下深眠巨兽的心跳。
斯芬克斯静坐一隅,
紧握着一册小笔记本,
自塌方以来一句话未言。
偶尔,他会抬头望向隧道两侧的墙壁,
仿佛在试图解读根本不存在的铭文。
斯凯坐在车尾,一只手紧紧攥住扶手。
她没有发抖,但指关节早已泛白。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终于低声说。
“太安静了……就像这地方在屏住呼吸。”
无人反驳。
他们穿过一个大型交汇点——
或者说,是它的废墟。
上方拱顶曾经坍塌,填满了侧边支道,
沿路还散落着更多破损设备。
一台半埋在碎石中的终端机,
突然闪了一下——然后熄灭。
“还有电。”柳钉嘀咕道,
“可能是某个电容残留的微量电荷。”
“然后就没了。”像素说。
“在这里,东西消失就是这么快。”
运输车在经过一段破损轨道时轻轻一颠,
柳钉立刻将速度降到最低,
借着她亲手构建的临时支撑让车平稳通过。
指南针扫视前方。
地面裂缝更深了——
有几处甚至足以吞没整辆车。
更糟的是——
在其中一条裂缝下方,有什么再次蠕动。
这次,它不是在爬。
而是滑行。
一根黑色的肢体,无骨,湿滑,
从地缝中缓缓探出,又悄然缩回阴影。
“它们在看。”回声轻声说道。
“我们得尽快通过这段。”指南针说。
柳钉给马达轻轻加了点力,
但仍避免发出噪音。
他们每前进一米,
都像踩在悬空钢索上,
脚下是布满牙齿的深渊。
终于——
隧道发生变化。
前方的墙体逐渐拉开。
轨道也开始转弯,朝向一处更广阔的空间。
他们即将抵达某个新区域。
某个……不同的存在。
但在到达之前,温度又一次骤降。
寒意刺骨,
仿佛踏入冰水深潭。
“那里有什么。”斯凯低声说,
“不是冷……是古老。”
指南针再次举手。
平台车缓缓减速,几近停下。
他们前方的阴影,
愈发浓密。
愈发深沉。
前方的隧道彻底被堵死了。
巨大的岩块、扭曲的金属梁与锯齿状的石块堆叠在一起,
像一副被打断的肋骨,死在黑暗中。
“就是这里。”像素低声咕哝,神情阴沉。
“就像……某种东西——或某个人——故意把前路给埋了。”
众人无声地下了车。
雷霆第一个上前,用手套抚过最近的一块石板。
“整条通道都塌了。这些石头没法搬,卡得太紧。”
“而我们又没带钻机。”回声焦躁地补了一句,一边摆弄着通讯天线。
柳钉猛然挺直身体,声音里闪过一丝坚定。
“我还有外骨骼。像素有微型炸药。我们能破开,只要足够小心——松错一块,整面墙都会砸下来。”
“小心?”曼巴冷笑一声,指了指石堆缝隙中蠕动的黑色菌斑。
“这地方根本就快散架了。菌丝体正在啃噬整个结构。时间根本不站在我们这边。”
“那就更要快。”指南针冷声插话。
“柳钉,用外骨骼剥开上层碎石。像素,布炸药——要精准,不是蛮干。其他人,清理两侧。动起来。”
工程师与黑客立刻投入工作。
柳钉穿着动力骨骼,动作精准冷静,一块块搬运着重石,
就像在摆拼图。
雷霆与暗影则徒手清理两侧碎块,
努力扩大通道。
所有人沉默不语。
每个动作的回响都在这片黑暗中被放大,
如同祈祷。
像素爬到一块巨石旁,跪下布置了两枚小型炸药,
将导线引至后方,抬头看向指南针与斯凯。
“准备好了?威力不大,但也够让人震一跳。”
指南针点头。
众人蹲下,双手捂耳。
爆炸声不响,却仿佛在体内炸开——
胸腔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重重敲击。
石块开裂呻吟,尘雾腾起,如海浪扑面。
尘未落,柳钉已扑上前,外骨骼低鸣,
将碎裂的石堆层层剥离。
通道开始打开。
石头摩擦、金属震响。
汗水浸湿了眼睛,手臂酸痛欲裂。
空气愈发凝重——
仿佛整条隧道在凝视他们。
“休整。”医生低声说,擦着起雾的眼镜。
“大家已经撑到极限了。”
斯凯举手示意同意。
众人随即瘫倒在四周,有的靠着岩石,有的直接躺倒在地。
无意识地,他们又自然地分成了原来的两队。
指南针没有坐下。
他走向刚刚打开的缝隙。
一道狭窄的缝口张开在碎石之间。
缝隙后方——是漆黑。
但一缕冰冷的风拂过他的脸颊。
那之后,必有空间。
有一间密室。
他们离核心更近了。
柳钉正要重新操控外骨骼时,空气忽然改变了。
一种声音划破寂静——
细长、尖锐、遥远,却迅速逼近。
那是金属摩擦岩壁的尖啸。
随后,大地开始震动。
“退后!”雷霆大喊,立刻挡在斯凯面前。
他们想撤退——
来不及了。
整个堆石塌陷下去。
没有爆炸。只有 重力 。
地面崩裂,
碎石向前、向下翻滚。
指南针猛扑向前——
他听见一声尖叫。
柳钉。
他伸出手,试图抓住她——
却连带着一起跌了下去。
石块。尘土。扭曲的金属。
世界在他脚下旋转坍塌。
“伦——!!!”
斯凯的喊声撕裂了黑暗。
伦“指南针”韦兰德猛地吸气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还是一整天?
全身像是被压碎又被随意拼接回去,疼痛涌遍四肢。
嘴里弥漫着苦涩的金属味。
额角有温热液体缓缓滑落——血,还是水,他分辨不清。
下意识地,他伸手取下红外护目镜,
镜片咔哒一声折叠,他将它收进侧边口袋。
就在这时,他才意识到——并不全是黑暗。
微光在洞窟中闪烁。
模糊的轮廓浮现:一丛丛高耸的蘑菇,帽顶苍白泛绿,宛如幽魂。
生物荧光沿着菌柄缓缓爬升,如神经中的电脉冲,
照亮了上方破碎的石拱、下方倒塌的瓦砾。
菌杆厚实,覆盖着绒毛状纤维,
空气如潮湿凝胶般缠绕在他身上,黏稠、浓重,笼罩着雾气。
这时,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瀑布,但近似——
如细雨落在老石上的持续低鸣,像一口长久的呼吸。
伦支撑着地面缓缓爬起。
一阵剧痛贯穿肋骨,他咬紧牙关,扶着一根菌柱站稳。
骨头似乎没有断,但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剧烈咳嗽。
空气不仅潮湿——
它还
活着
。
孢子如尘埃般在雾中盘旋,缓慢飘动。
味道是腐朽与新生的混合,
像某种古老生物在沉默中蜕皮。
这时,一个声音穿透迷雾。
“伦?你醒着吗?”
声音带着压抑的焦急,模糊而颤抖。
“勉强。”他喉咙沙哑地回答。
几道身影穿过雾气靠近,
如记忆中的剪影逐渐凝实。
医生第一个赶到他身边,单膝跪下,脸色苍白却神志清醒。
身后是回声,步履蹒跚,额头一道深裂伤,耳机半边垂着破线。
斯芬克斯一瘸一拐地走来,手肘处似乎受伤,但目光依旧锐利,始终在观察。
最后从塌方下爬出的,是柳钉——
她的外骨骼火花四溅,伺服系统哀鸣,
但整体结构还撑得住。
“我们都还活着?”伦眯起眼,看着他们的脸,努力点数。
“看来是。”医生吐了口气。
“有些擦伤、裂口,但没有内伤……我们算是走运。”
柳钉转头打量四周的洞穴,
声音一紧:
“等等……斯凯那队呢?”
众人一顿。
冰冷的沉默随之而至。
没有别的人影。
没有斯凯、雷霆、曼巴、暗影、像素。
没有声音。
没有信号。
只有菌光微弱的闪烁、浮动的雾气、与浓稠的静寂。
伦摸向腕部终端,手指略微颤抖。
一片杂音。
没有信标、没有回应、没有生命迹象。
“他们可能被甩向别的地方。”斯芬克斯喃喃,嗓音干哑。
“或者……更深处。”回声低语,目光空远。
柳钉低头查看装备,手在防护面罩上停住。
面罩正中,有一道细长的裂痕。
“面罩破了。”她转向医生。
“我在直接吸这里的空气。”
回声检查自己的,裂得更严重。
斯芬克斯的面罩在边缘慢慢渗漏。
医生皱着眉,小心摘下面罩。
动作缓慢、充满戒备。
“我们都在吸入。”他低声说,语气沉重。
“而这些孢子……可能致幻,或者更糟。”
一阵沉默。
伦咬紧牙关。
雾气仿佛更近了,像手指缠住了他的靴底。
“能密封防护服吗?”
柳钉摇头。
“太多破损了。跌落时撕裂了一半系统。我的还能勉强维持动力,但过滤系统撑不了多久。”
“那就希望这生态系统……不会毒死哺乳动物。”医生苦涩地补了一句。
伦望向远处。
雾气间,有一道微弱而规律的光源在脉动——
不是电子信号,而是
有机体的呼吸
。
“运输车没了。”他缓缓开口。
“埋了,或是根本够不着了。”
“就算没埋,”斯芬克斯接道,
“我们也被封住了。”
回声环顾四周。
洞壁布满裂痕,但没有一丝光透过上方。
他们来的那条隧道,已成碎石。
“那就只能往前。”伦说道。
这不是疑问。是命令。
柳钉点头,拔出前臂侧面的闪烁面板。
火花闪过,系统重新启动,她调配剩余电源输往动力单元。
“我可以恢复有限动作,”她说,
“能撑一阵子。”
医生开始逐个检查他们是否受污染——
瞳孔、震颤、呼吸。
目前没明显异常,
但孢子的影响或许是慢性的。
回声调整半毁的耳机,扫过所有频段。
“没有信号。没有热源。没有动静……只是一片死寂。”
“不,”斯芬克斯轻声说道,注视着微光闪烁的菌体,
“不是死,是休眠。”
伦走向两根石柱之间的狭缝,雾在那处如幕布般流动。
“要么找到他们,要么找到出口。”他低声说。
“无论哪一个……”
他回头,
挨个看着他们的眼睛。
“我们,出发。”
没有激昂演讲。没有时间。
只有脚步踩在菌尘上的轻响,
和设备重新启动的短促提示音。
他们穿过菌盖形成的拱顶,
每一步都搅动着缓慢飘落的孢子,如倒退的雪。
越深入,光芒越亮——
不是来自灯光,也不是阳光,
而是这些奇异蘑菇发出的
活光
。
菌盖下的蓝色脉络跳动着。
有些微微收缩,像在回应他们的动作。
还有些……轻轻倾斜,
仿佛在
观察
。
没有人说话。
连平常爱咕哝的回声也保持沉默。
这种沉默太满,
仿佛一句话就能惊醒沉睡的巨兽。
后方,柳钉在一簇从墙上伸出的软菌前停下。
她用金属探针轻触。
菌体立刻收缩。
“它们有反应。”她低声说。
“不是普通植物,它们……有意识。”
伦没有停下。
“那我们就别引起它们的兴趣。”
隧道忽然收窄,又重新张开。
有机光在石上游走,投下变幻的影子。
结构也开始变异——
古老与异质的建筑交错其中,
根状物与菌斑覆盖其上。
更深处,传来一声响动。
水花?
还是脚步?
所有人顿住。
蘑菇的光暗了一瞬——
像屏息。
伦转身:
“走!”
他们动了——
踏入菌的呼吸,踏入未曾有人涉足的
地心
。
无路可退。
唯有向前。
“基地?斯凯?请回答——有人在吗?”
回声的声音在虚空中沙哑回荡,
他一边呼喊,一边急切地调整系在腰带上的无线电。
寂静。
“没反应。”他低声说,语气中透着焦急。
“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斯芬克斯缓缓转过身,目光在周围高耸的真菌柱之间游移。
“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地底深处。”他说,
“它是墓穴。也是子宫。”
其他人沉默无言。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坠落了多深——
甚至无法确定是否还有回去的可能。
坍塌带来的震惊如尘埃般仍附在每一个人身上,
空气沉重而潮湿,带着腐烂的气息,
以及某种……正在呼吸的存在。
伦·“指南针”·韦兰德向前踏出一步。
真菌森林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巨大的菌柄如被石化的树木矗立在这座被遗忘的地底教堂中。
断裂的石块从地面戳出,像残破的獠牙。
光线昏暗,仅靠蘑菇帽顶所散发的磷光照亮。
“我们得向前侦查。”柳钉蹲在外骨骼的一侧,
手法熟练地剪断烧毁的电缆,重新接线。
她的脸上满是污痕,额头破皮渗血,
但她的眼神坚定如铁。
“必须找到出口——或者找到最初吸引神器来到这里的东西。坐以待毙不是选项。”
伦点了点头。
“保持紧密队形。脚下小心。地面很不稳……而且这下面的东西,不只是岩石和孢子。”
他没说完。
那边,一块苔藓旁——
有东西动了一下。
一道模糊的影子掠过。
不规则,速度不快。
伦立刻举手示意。
寂静。
他们全都停住。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不快。
不吵。
但很不对劲。
就像黑暗本身正朝他们靠近。
“在那里。”回声低语。
伦调转手腕上的灯光,朝那片晃动的阴影照去——
从菌林下走出的,不再是人类。
那些身影踏出阴影,形似人形——
但只是
近似
。
他们的头部被巨大而肿胀的蘑菇盖所笼罩。
菌丝和灰白霉丝如有机头发般从下垂落。
他们的躯干裹着破碎的人造布料——也许是制服,也许是某种合成皮肤——已无法辨认。
四肢过长,关节角度诡异,
指节末端是弯曲的利爪,拖着地面划出细痕。
在他们每一个右手中——
握着一支金属光泽的
注射器
。
医生眯起眼睛。
“注射器,”他低声说,
“巨大的。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这些不是比喻……他们真的是走动的真菌。”
“天啊……”斯芬克斯低语。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躲在伦身后。
那些生物缓缓逼近。
没有说话。
没有声音。
就像是空气本身把它们送了过来。
突然,其中一只脱离了队列——
它侧身冲出,直扑回声。
还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
那只干瘦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回声的手腕。
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了他的前臂。
“啊啊啊啊!!!”回声惨叫。
“趴下!”伦大喊。
柳钉猛扑上前,一把扯住回声的战术背心,想把他拉回来。
但那生物牢牢抓着,
注射器的活塞缓缓推进,动作可怖地
有条不紊
。
伦毫不迟疑。
他一把捡起脚边的断裂钢管——
狠狠一击。
管子砸在那怪物的侧腹,
发出一声沉闷的
裂响
。
它踉跄倒退,松开了回声。
柳钉把他拽回,用身体护住他。
那只攻击的怪物后退几步,身体颤抖,
像是任务已经完成。
但更多的怪物从迷雾中出现——
两只,三只,
手中注射器高举,踉跄逼近。
“开火!”伦怒吼。
他率先冲出。
柳钉紧随其后——
外骨骼咆哮着爆发出全力。
她的第一击,
直接贯穿了一只怪物的胸膛,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响。
那东西发出一声闷响,坠入旁边的裂谷。
另一只朝伦扑来,他低身闪过注射器,
将钢管猛地抬起,砸断了它的前臂。
注射器跌落地面,还在轻微颤动。
那怪物后退,
但伦不给它机会。
他一脚踩住它,
将钢管砸下。
“啪!”
菌盖爆裂,
黑色液体喷溅,伴随着干涩破碎的低嚎。
更多的怪物逼近——
但伦已经准备好。
再次挥击。
一击。又一击。
注射器像断骨一样四处飞溅。
那些怪物失去了武器,
动作明显迟疑。
它们犹豫了。
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后退,
逐渐消失在孢子微光构成的迷雾之中。
真菌森林重新归于寂静。
只有他们粗重、不均的喘息声仍在回荡。
回声靠在柳钉的肩膀上,紧紧捂着被注射的位置。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微颤。
从伤口中渗出的灰色液体浓稠黏滞,混杂着点点绿色的微粒。
医生已经冲过来了。
“让他躺下——小心点。让我看看。”
柳钉轻轻将他放平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医生动作利落地从急救包中取出手套,打开手电,照向伤口。
“这不是普通注射,”他低声道,眉头紧锁,
“针头太粗——是扩散型的。看这组织肿胀的程度……它在尝试传播某种东西。”
“感染?”指南针问,声音低沉。
“可能。也可能更糟。”医生摇头,语气凝重。
“它不像细菌。太快了……几乎是……有目的的。”
回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
“我没事……”他喃喃道,“真的没事……”
“不,你不行。”医生冷冷道。
“你该庆幸那东西扎进的是肌肉而不是血管。要是直接进了血液循环——”
“你能控制住吗?”柳钉打断,语气紧急。
医生犹豫了一下,随后取出广谱抗真菌剂和高剂量抗炎药,迅速注射。
“我能为他争取点时间,”他说,“但我们得尽快弄清楚那是什么。”
斯芬克斯站在几米外,双臂紧抱着自己。
自从那些生物离开后,他还未说过一句话。
“它们不只是……野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它们有模式,有工具,有目标。这不是随机袭击。”
指南针凝视着黑暗,那些真菌类人形消失的方向。
那片虚空仿佛也在凝视着他们。
“它们撤退了,”他说,“为什么?”
“在试探我们。”医生猜测,
“或者只是在警告。那注射器不是为了杀人。”
“是为了改变。”斯芬克斯低语,
“感染,适应……转化。”
“我们不能等着看后果。”柳钉咕哝着,蹲下身检查回声身上的装备,调整外骨骼的肩甲,让它更好地护住他。
“如果它们回来,而且带着更多同类——他根本走不了。”
指南针转身望向其他人。
“我们得集结。找个能防守的位置。设置防线。除非必要,严禁开灯。”
他停了一下。
“还有,我们不能再分开。永远不能。”
众人点头。
即便是虚弱不堪的回声,也紧咬牙关,轻轻点了点头。
周围真菌的菌盖发出微弱光芒,如同在呼吸。
那些生物就藏在这光与孢子之间,
藏在石缝之间的黑暗中。
但它们的 存在 仍未远去。
在空气中,
在伦手中铁管上那滴尚未干透的黑色黏液中,
在那根被遗弃在地上的注射器里——它仍半满,里面装着某种“活着”的东西。
医生把那支注射器和几根其他的,一起装进密封容器,挂在自己胸前。
“我之后会研究它。”他低声说,
“前提是……我们还有‘之后’。”
空气渐渐凝滞。
变冷。
不远处,深处的洞穴系统中——
一声湿哒哒的响动传来。
拖拽。
摩擦。
……然后,又是沉默。
“他们……离开了?”
斯芬克斯的声音在昏暗中颤抖,几乎听不见。他的目光仍然紧紧盯着那些真菌生物消失的黑暗方向。
“看起来是这样,”医生低声说。
但语气中早已没有了确定,肾上腺素褪去,留下的只有沉沉的不安。
伦“指南针”韦兰德没有追上那些攻击者。
他的目光依旧锁在黑暗中。但真正的威胁,并不在那里。
“回声!”他猛然转身,朝摔倒的通讯员奔去。
回声斜靠在一块岩石上,呼吸浅而不匀。一支断裂的注射器还深深刺在他的手臂里。
医生已经跪在他身旁。
“让我看看。别动。”
回声呻吟一声,微微点头。
医生拔出针头——然后僵住了。
一种深蓝色的网状纹理正在回声的皮肤下蔓延,沿着血管扩散,如同墨水渗透碎裂的玻璃。他的血,正在变黑。
“他的血液……正在发生变化。”医生低声说道。
回声的皮肤愈发苍白,额头布满汗水。
“我们没带解毒剂!我们什么都没有!”柳钉惊叫出声,语气中透着急切无助,她环顾洞穴,仿佛在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奇迹。
医生咬紧牙关,没说话,只是迅速从急救包中抽出止血带和纱布。
“我们必须减缓扩散速度。”
他在伤口上方打了一个紧箍——如同处理蛇咬伤那样。
可没人知道,这是否真有用。
回声身体颤抖,呼吸越来越快,嘴唇开始泛灰。
“他们到底给他注射了什么?”斯芬克斯喃喃问道,手中眼镜已被他紧紧捏住。
“毒素?孢子?病毒?”
指南针低头扫视地面。几支注射器散落在碎石之间——巨大的针管内仍残留着发光的蓝色液体,是那些真菌怪物遗留下的。
他小心地从中挑出一支,握在手中。
“我们得分析这些。”医生迅速说道,“带上它们。”
他将那些注射器小心放入背包上绑着的密封容器里。
柳钉跪在回声身边,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肩膀,如同一道活生生的盾牌。
医生再次检查脉搏,脸色更加难看了。
“脉搏飙升。太快了……”
没人说出那个他们都明白的事实:
他们正在与时间赛跑。
指南针双拳紧握,指节咯咯作响。
经历了这一切难以想象的磨难——难道,他们要死在黑暗中的一支蘸满孢子的毒针下?
不。他不允许。
就在此时——
窸窣声响起。
“趴下。”指南针低声命令。
所有人立刻就地寻找掩体。斯芬克斯和医生将回声拖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后。
恐惧之上,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划过所有人的心头:
那些怪物回来了。
黑暗间,身影浮现,穿行于巨大的真菌柱之间。
指南针眯起眼——
他认得那些轮廓。
斯凯的队伍。
一瞬间,胸腔中爆发出希望的火光。
“在那边!”斯凯喊道,声音中夹杂着紧张与惊疑,
“小心——没有滤网……他的手臂怎么回事!?”
指南针向前迈出一步,准备解释、求助、说出真相。
但下一句话,却比任何子弹都更致命:
“他们被感染了。开火!”
枪声——
立刻爆裂开来。
子弹呼啸着掠过伦“指南针”韦兰德小队的头顶。
它们撕裂了真菌丛林,蘑菇伞帽飞散,厚重的菌柄被击断。每一次射击,都是孢子爆炸——雾气骤然变浓,荧光尘埃在空中翻飞,如同有毒的雪。
“停火!”指南针大喊,
“我们没有感染!”
没有回应——只有持续的枪火轰鸣。
柳钉俯身掩护着回声。他几乎一动不动,呼吸浅弱。绷带早已被渗出的液体染透,他手臂上的血管变得病态般的绿黑色,跳动着非自然的光泽。
“斯凯!”指南针再次大喊,短暂探出掩体。
“这是误会!我们不是敌人!”
一声枪响回应了他。
子弹擦肩而过——只差毫厘。
指南针猛然缩回岩后,喘着粗气。
“你试过了。”柳钉低声说,目光未离开回声。
“他们已经下了决心。”
“不是。”指南针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
“他们只是害怕。”
他的眼中没有怒火,只有疲惫的理解。
“换做我们,也许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他们已经听不见了。”他喃喃,“在他们眼中,我们早已是死人。”
真菌林另一端,雷霆与暗影正向他们逼近——步伐冷静,机械般推进,没有留下一丝破绽,也不给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们在包抄。”医生观察着动向,
“再不离开,就会被合围。”
“可若我们离开,恐怕会被当场击毙。”斯芬克斯低声说,语气中透着惊恐。
又一颗子弹击中头顶岩壁,碎石四溅。
“我们需要一个诱饵。”柳钉咬牙道,迅速扫视周围。
但穹顶太高——十五,甚至二十米——无法引爆。
强行引塌不可行。
这时,指南针看见了——
一棵巨大的蘑菇,比树干还粗,伞帽硕大,结构松散,似乎不甚稳固。
“那棵。”他指向它,“砍倒它。他们一定会注意。”
“明白。”柳钉立刻行动。
她激活腕部切割装置,弯腰低行,在枪火交叉下飞奔而出。到达目标,她将高热刀刃刺入菌柄。蒸汽嘶响,纤维在热力下扭曲开裂。她动作迅速,沿核心切出深槽。
“给我倒下……”她咬牙低吼,“倒下!”
最后一刀斩出——巨大伞盖缓缓倾斜。
随着沉闷一声脆响,菌柄断裂,那棵巨蘑轰然倒向攻击方向,激起孢子云与碎肉飞沫,爆裂声回荡整座洞穴。
“现在!”指南针怒喝。
众人飞奔而出。
医生与斯芬克斯合力拖着回声。柳钉在他们后方跪地,激活防御模式——她的外骨骼铠甲展开,装甲板从背部滑出,呈弧形锁定,如一面活体盾牌。
子弹击打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铠甲——稳固如初。
“快走!”柳钉喊道,
“我掩护你们!”
众人躲在她的掩护之下疾奔而去,指南针在前方开路,拨开障碍,寻找出路。
一阵新的枪声再次划破空气。
一块弹片擦过伦“指南针”韦兰德的肩膀——烧穿了外套,灼痛了皮肤。
在柳钉的装甲盾牌下,子弹的怒吼在四周炸响,指南针的小队奋力冲入蘑菇森林更深处。这样的护甲曾多次救他们于险境——在那些考古探险中,它挡住过带毒的暗箭和自动机关。
现在,它挡住了子弹。
巨大的蘑菇伞盖在他们眼前狂舞成片,影子杂乱如挣扎的梦。
身后,喊声不断回荡——斯凯拉“斯凯”蒙哥马利的小队仍在追击。
指南针在最前,穿梭于真菌支柱与钟乳之间,强行开辟前路。
其后,医生和斯芬克斯拼尽全力,合力拖着回声一步一滑地前进。
柳钉断后,铠甲在负重下咯吱作响,却始终稳固不倒。
然后——传来水声。
奔涌而来的声音愈发巨大。
水珠从黑暗中滑落,如同在墨中奔跑。
他们几乎是盲目前进——
心跳如鼓,
耳中血声轰鸣,
接着:虚空。
脚下的大地突然消失。
柳钉紧随指南针之后,只来得及看到他——
前一刻还在,
下一秒便消失不见。
“小——心——!”医生刚喊出一声——
太迟了。
五人接连坠落。
他们在黑暗中翻滚而下——
撞击岩壁,
在长满苔藓的岩面上滑落,
抓不住任何东西。
世界变成一口旋转的深井——
直到冰冷的水流扑面而来。
冷冽,幽深,震耳欲聋。
指南针被卷入一条黑色地下暗河,完全失控。
他在水中翻滚,每一个方向都错乱无比。
漆黑的水雾中闪过身影——
四肢、身体——
他的队友,同样无助。
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不远处,柳钉的声音传来——她在呼喊。
她仍在漂浮,靠的是她外骨骼上的防沉装置。
她曾差点溺死在古墓的陷阱中。
从那之后,她每次出发都装配了这功能。
可这条地下河不在意过去。
没有岸。
没有方向。
也没有归途。
激流将他们拖得越来越快。
指南针奋力向岸边伸手——
试图抓住一块岩石、一道棱角——
手指却只擦过覆满粘液的石壁。
鲜血在水中混散。
他的肺在燃烧,
力气在迅速流失。
然后,最后一股冲击袭来——
一道浪潮猛然将他吞没。
“就这样了吗……”这个念头像火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不是死于子弹……
而是一条无人知晓的黑色河流。
他沉入水下——
沉入一种如死亡般冷漠的寂静。
冰冷的地下激流如暴风中的浮木般,将五位精疲力竭的探索者抛入黑暗之中。数分钟的挣扎仿佛永无止境,他们为每一次呼吸而奋战——呛水、咳嗽、拼命地想浮出水面。
直到,激流终于减缓。
他们被抛到一片岩石河岸上,头顶是一片巨大的洞顶。
伦“指南针”韦兰德最先被冲上岸。他剧烈地咳嗽,吐出一口苦涩的水,盲目地向前爬行,手指划过粗糙的岩石。
“都……活着吗?”他沙哑地问道,声音几乎融入黑暗。
沉重的喘息声回应了他。
柳钉的声音最先响起,微微颤抖:
“应该是吧……我还在喘气。”
“我……还在,”斯芬克斯艰难地站起身,“回声?医生?”
“我们都在。”医生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他正搀扶着回声,帮他坐好。
回声低声呻吟,紧抱着肩膀——那条被激流冲刷得几近失去知觉的手臂仍然能动,但力量几乎耗尽。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聚集到坚实的地面上。
浑身湿透、淤伤斑斑、满身泥垢——但还活着。
周围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水珠滴落岩石的声音,
以及身后那条拯救他们于枪林弹雨的地下河的回响。
没有更多枪声。没有人声。
斯凯拉“斯凯”的小队,似乎已被远远甩开。
指南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背叛仍在他胸口灼烧,
但此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得走。”他低声说道,望向洞穴深处浓重如墨的黑暗。
这里的一切都不同了。
发光的蘑菇极少——只有稀稀落落几顶菌盖散发着微弱的幻影光芒。
勉强能看清远处坡形地貌的轮廓。
再往后……就是黑暗。
一种仿佛拥有意识、正在注视他们的黑暗。
他们小心前行,紧密成团。没有人想掉队。
每一步都在高高的洞顶下回响——
仿佛洞穴本身在倾听他们的动静。
医生警觉地环顾四周,紧紧抱着医疗包如抱生命线。
令人窒息的寂静啃噬着他们的神经。他喃喃低语: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里任何地方都可能藏着东西。
如果和之前那些怪物一样——你们还记得吧?”
他咽了口唾沫,神色如鬼魅缠身。
指南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医生没说错。
他们屏住呼吸,静静倾听一丝一毫的动静。
黑暗仿佛也在屏息。
柳钉的心跳在耳边如战鼓震响。
回声缓慢地吸气吐气,呼吸因疼痛而颤抖。
时间拖得令人发狂。
什么也没有。
只有水珠砸入空洞的岩石上的声音。
一种过于彻底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已死去。
医生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在不经意间,手指碰到手电的开关。
一道光亮猛然闪现。
“别开灯!”指南针低声怒喝,猛然挥手去按住他。
太迟了。
一束狭窄的白光刺穿黑暗,照亮了前方一片混乱堆积的怪异碎片。在短暂的一瞬间,它捕捉到了某种金属的反光——光滑、闪烁。
然后,一切变了。
一阵阴冷诡异的窸窣声自洞穴地面缓缓扩散开来。
黑影,开始移动。
“那是……什么……”斯芬克斯低声道,声音带着不安的颤抖。
模糊、无定形的轮廓在黑暗中蠕动。
一团活着的黑暗,正如那次在隧道中一样,缓缓向他们逼近。
医生站在原地,手持手电,整个人仿佛被冻结。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既像固体,又像液体,悄然拂过他的手臂。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喊叫。
黑暗中,数十条漆黑的附肢伸出。
触手。肢体。
某种有生命的东西——在饥饿地探寻。
“啊啊啊啊——!!”
医生的惨叫从胸腔中撕裂而出。
他踉跄后退,然而那束手电的光芒却让他成为完美的目标。
影子从四面八方扑来。
终于,伦“指南针”韦兰德他们看清了:扭曲的废旧机械结构——半毁的机械臂与关节——与湿滑蠕动的有机物交织融合,其上缠绕着菌丝和真菌组织。
一团爬行的技术-有机残骸在铁锈中呻吟,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它们全都朝着一个目标扑去:
那束光。
医生。
伦猛冲上前,可医生的半身已经陷入那蠕动的黑团。
它并不是在“吞噬”他,
——而是在吸收,就像流沙。
柳钉和斯芬克斯也冲了上来,但柳钉尖叫一声:
“别过来!它蔓延开了……在动!”
她猛然将斯芬克斯拽了回来,硬生生阻止了他踏进那团蠕动的恐惧。
回声惊恐地喊道:
“医生!!”
伦死死抓住一条拖拽医生的金属“手臂”,拼尽全力往回拉。
一度,他确实减缓了那东西的动作——
但下一次的蠕动却将医生整个身体撕离他的手掌。
医生手中的手电在空中狂乱挥舞,光束碎裂地照在他扭曲的面容上:双眼睁大、惊恐冻结,嘴巴在最后的喊声中定格——
然后,没入黑暗。
黑团如同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将他包围。
光束熄灭。
一声碎裂的“咔嚓”。
接着,寂静。
医生的惨叫戛然而止。
最后,他们听到的,只有金属拖行的刮擦声,渐渐被黑暗吞没。
——
“医生……”
柳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她的耳边只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没有人动弹。
一种彻骨的恐惧将他们牢牢钉在原地。
他们的伙伴——也是唯一的医疗专家——就这样被拉进了活着的黑暗。
所有人都呆立着,无法接受。
回声咬紧牙关,眼中燃起苍白的怒火。
“我恨这……该死的怪物,”他低声咬道。
试图追上医生等于自杀。
斯芬克斯大口喘息,仍难以理解:几秒前医生还在他们身边……现在却什么也不剩。
柳钉颤抖着将手按在嘴唇上,拼命压抑眼泪。
伦紧握的拳头发出骨节崩裂般的声响。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此刻若陷入恐慌,只会全军覆没。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
“谁都别动。别再开灯。”
小队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一切已然清晰:那“灰色之物”对光有反应。如果他们不发出声响、不移动、不照射光线——或许,还能活下去。
一秒……
又一秒……
寂静。
他们的心跳声,比任何脚步和低语都要响亮。
伦“指南针”韦兰德竭力倾听——哪怕只是一点声音,他渴望听到医生的呼唤,或哪怕是一声痛苦的呻吟,好确认他的命运。
但洞窟中死寂如墓。
一股灼烧的悲伤在他体内升腾,如酸液灌注血管。他紧咬牙关,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只为不让自己崩溃。
还不能倒下。
时间像泥潭般缓慢流逝。
终于,斯芬克斯颤抖着低语:
“我们……把他留在那里了……”
“他可能还活着。”伦低声说,连他自己也几乎不信。
“如果那些东西没有攻击他……也许他撑住了。”
这微弱的希望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星,所有人都紧紧抓住不肯放手。
他们全身绷紧,屏息倾听。
然后,从前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柳钉猛地轻推了伦一下。
“你听到了吗?!”
他点头——虽然在黑暗中没人能看见——并默唸:
“是医生……是他!”
又是一声痛苦的低吟,微弱却毫无疑问——是人类的声音。
医生还活着。
他们几乎下意识地想一起冲过去,但立刻停住。
贸然前进等同自杀。哪怕一步错,也可能再次引发攻击。
伦抬手示意其他人停留原地。
他和柳钉悄然前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慢接近。
一点一点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远处几株发出淡绿色光芒的蘑菇提供了微弱的照明,让他们勉强辨认出轮廓。前方,是一堆堆金属残骸、有机组织与菌丝交缠的废墟,看上去根本无法生存。
但呻吟再次响起——这次偏向右侧。
他们发现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废墟裂缝。低身钻入,两人小心翼翼地绕进那片堆积的迷宫。
终于,伦看见了——一具人形身影躺在一堆扭曲金属底部。
医生。
他仰躺在一片变形的铁架上,浑身几乎被淹没在黑影与碎片中。
柳钉第一个抵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始拆解那些缠绕着医生身体的“机械臂”——金属与真菌组织交织的复合物。
伦也默不作声地加入,协助她一点点解开束缚。他们合力抬起一块压住医生腿部的沉重金属片。医生在移动中痛苦呻吟,但那却是真真切切的、活着的声音。
“慢点……我们来了。”伦低声说,将一只手臂滑到医生背后。
“我们会救你出去……”
一分钟紧张的操作后,他们终于将医生从“牢笼”中解放出来。
斯芬克斯与回声悄声赶到,一同把医生拖至一处小平台上,平台仅由一株微弱发光的蘑菇照亮——那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光源。
“医生,你听得见吗?”柳钉俯身轻唤。
医生脸色苍白,太阳穴渗出一缕鲜血,双眼瞪着震惊与迟钝的光芒,但他在呼吸。
柳钉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紧紧抱住他,泪水悄然滑落。
斯芬克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
“感谢上天……我们差点就失去了你……”
回声的声音颤抖:
“医生,老兄……我们还以为你……”
医生痛苦地皱眉,但艰难地抬起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回声的肩膀。
“我……还好……我想……”他沙哑地回应。
“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活下来了……”
他勉强地向后伸手,摸索背后的医疗包。直到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形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努力露出一抹笑容,但那笑很快扭曲成痛苦的咧嘴。即便如此,所有人都轻声笑了——在这压抑至极的气氛中,这是他们唯一的宣泄方式。
回声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打开手电查看医生的伤势——但伦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摇头。
——哪怕现在,一束失控的光,也可能招来毁灭。
幸运的是,医生的伤势并非致命:瘀伤,额头一道裂口,以及明显的休克反应。似乎在失去光照后,那怪物就“放弃”了他,不再将他视为目标。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斯芬克斯低声问道,目光不安地扫向周围那堆腐烂的金属与真菌堆积物。
他们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这片昏暗微光,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由金属残骸与真菌纠缠组成的广袤废墟。破碎的机械横陈其间,如同一座遗忘战场的尸山残丘,远处的幽绿蘑菇微光洒落其上,笼罩着一切。
“看起来像个墓地。”
斯芬克斯低声说道,嗓音沙哑。
“一个……专为机器准备的坟场。”
柳钉走在他身后几步,外骨骼的伺服电机随着她的每个动作发出轻微咔哒声。她蹲下,在一具锈蚀的机器人躯干旁停住。淡白色的菌丝如藤蔓般缠绕其关节。她小心地拉出一只断裂的机械臂,抬到附近一簇发光真菌前检查。
“这不是普通的废铁。”
她喃喃道。
“是某种双足机器人……或者自动作业机。真菌已经侵蚀到核心部位了。”
伦“指南针”韦兰德走近,跪在她旁边。哪怕在微弱的光下,那机械臂的骨架轮廓仍旧清晰可辨——金属与菌丝交织,半腐蚀的机械仿佛死尸。他不禁想起关于地下实验室与深埋工厂的种种传言——被时间遗忘的秘密工程。
“它们并非活物。”
他低声道。
“只是……被真菌感染的死机。可外形却像……亡灵。”
“菌尸。”
回声咧嘴一笑,盯着那可怖的“战利品”低声说。
医生仍在喘息中,微微点头:
“没错……那些孢子腐蚀了它们的系统。”
“它们已经无法‘看’或‘听’了。”
“但会对光有反应——尤其是聚焦的光束。”
“不是因为识别我们……只是被吸引而已,毫无意识。就像飞蛾扑火。”
伦听后,心中涌起一丝释然。为它们命名——“菌尸”——仿佛一下将这些怪物从神秘降到了可以理解的范畴。只是感染后的机器人,在黑暗中徘徊,对光本能反应罢了。
“所以它们才会在我们开灯时发起攻击。”
他沉声说。
“不是恶意。只是……跟着光走。”
他转身,见柳钉正在擦拭另一件被菌丝包裹的古老装置。外骨骼发出轻微气鸣,她俯身小心地割开一团黏稠菌根,露出下方被覆盖的金属外壳。一抹微光从内部反射而出。
“喂……”
她轻声唤道,撩开最后一缕霉丝。
“这……这看起来像个特斯拉线圈。你看这些绕组结构。”
五人凑近。斯芬克斯挑眉,原本僵硬的肩膀微微松动。
“特斯拉线圈?用在机器人上?”
即使四周仍是幽暗迷雾,众人脸上依旧流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未知带来的恐惧如沉石压心,而现在,他们终于握住了哪怕一点逻辑的边缘。
但新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斯芬克斯环顾四周,指着那堆积如山的金属尸骸——科技的无声墓场。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埋葬了一整个机械军团……是战争?系统崩溃?还是……被遗弃?”
伦凝望那些破碎扭曲的残骸。有些像人形,有些则如履带装置、蜘蛛样机械。破损的骨架、碎裂的装甲板、暴露的电线……像是科幻恐怖片中的肠子。
柳钉缓缓吐出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湿气。她差点就在那群菌尸手中失去医生。现在站在这片尸海前,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威胁的规模。
“这是整整一支军队。”
她颤声低语。
“全被丢弃在这里,被遗忘,像垃圾一样。”
斯芬克斯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
“但……如果这些机器人真用的是特斯拉感应系统,那就意味着这片地下设施中,还有某个发电站或中控系统在运行。哪怕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柳钉的眼中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没错。如果那个站点还活着——我们也许就能接通它。增强回声的信号,或者直接建立外部连接。我们也许能呼救。或者……确认还有谁在听。”
短暂的沉默笼罩众人。希望几乎已被绝望吞噬,如今却又闪回一星微光。也许……他们能联系地面。也许……他们并不是孤身一人。
伦长呼一口气,目光扫过这片腐朽的机械迷宫。
“好。”
他说。
“如果那台主机还在运作,它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不能在这地底终老,被坏掉的机器人追杀。试着追踪这些线圈,看它们源自哪里。”
“给我几分钟缓缓……”
回声握住酸痛的手臂轻声说。
“但……是的。如果能找到主控台,我或许能接入系统。只要主干网络还连通,就能强制发射信号。”
医生抹了把湿发。
“我还是难以相信这些玩意能撑这么久。”
他低声道,语气中有些敬畏。
“肯定是某个高度先进的文明……或者某个没人知道的实验站。”
伦点点头,脑海中浮现那关于地下城市的模糊传说。
“也许……是故意关闭的。也许,是事故。总之——它们都被扔在了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真菌的腐烂气味与氧化金属的苦味,柳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如果这是一次事故,那一定灾难级别;但如果是人为的——真相只会更可怕。
然而,就在这片片刻的安静中,一道急促的喊声划破了空气——
上方,传来铁器撞击与金属踩踏声。
“他们来了!快趴下!”
一道熟悉而充满警惕的声音嘶喊而出。
伦心头一沉——那声音……
是斯凯拉“斯凯”的队伍。
伦猛地一震,立刻挥手示意所有人伏下。
上方,厚重的靴步声在金属废墟上隆隆作响,命令的吼声回荡不止。他一听就认出来了那个声音——
斯凯。
她的队伍——又找到了他们。
但这次,斯凯的队员们并未开启照明。
他们却依旧精准前行。
没有光束划破黑暗,没有电筒暴露方位,只有坚定而迅捷的脚步声,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从容,逼近。
“怎么回事……”
伦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能在黑暗中……追踪我们。”
一股寒意攀上众人的脊背。
他们终于意识到,斯凯那边根本不怕黑。
他们不需要光。
这使他们,比任何怪物都危险得多。
“趴下!”伦低声急促道。
众人立刻钻进扭曲金属之间的阴影中。
呼吸沉重。无光。无声。
可在他们头顶,黑影悄然移动——
穿着战术装甲的身影,像猎犬一般精准下潜。
没有手电筒。
但他们——看得见。
“躲起来?那只会让结局更糟。”
曼巴的声音刺破寂静。近得令人心跳骤停。
伦咬紧牙关。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就在这时——
“左侧有动静!”
不是枪声。
而是轻微的一声“啵”。
某样东西划过空中,落在他们附近的石面上,发出湿哒哒的沉响。
“是手雷?!”
伦本能地猛然抬头。
但并未听见爆炸。
只有一阵“滋滋”的低响——然后是光。
一道黄色闪烁的脉冲灯突兀亮起,像心脏一样节律地跳动,照亮了地面上散乱的废铁与金属残骸。
“关掉它!快把它关掉!”
柳钉惊呼。
但已经——太迟了。
四面八方,传来了金属扭曲的尖锐嘶叫。
古老破碎的机器纷纷蠕动,身上的真菌跳跃出黏液般的脉搏,空洞的眼孔内亮起幽光。
死去的机器人群体复苏了。
一阵轰鸣炸响,铁片翻滚,残骸激荡,所有机械体在尖啸中齐齐冲向同一点——
那颗闪烁着光芒的信标。
“后退!”伦厉喝。
他猛地扑出,一把抓起那枚脉冲球,朝远处的干涸河床全力抛去!
那团光在空中旋转、闪耀——
刹那间,潮水般的金属风暴掠过众人头顶,几乎将他们碾为尘埃。
它们没有看见他们——它们只追逐那枚光源。
一整片机器怒涛偏转,直扑信标飞去的方向。
他们侥幸逃过一劫。
但危机未解。
斯凯的队伍,还在后方。
“跑!”伦大吼,翻身跃起。
“趁那些机器还在移动,赶紧撤!”
众人立即跟上。
他们利用混乱做掩护,钻入更深的迷宫。
身后,曼巴的叫喊犹如尖刀:
“站住!”
但无人停下。
伦冲在最前,带着他们在锈蚀的废铁中穿梭。
黑暗再度合拢,唯一的光来自偶尔绽放的枪口火花——
短促地照亮奔逃的身影。
子弹尖啸着穿过空气,在钢铁表面弹跳,溅起碎屑。
突然——空间一变。
伦踉跄着冲入一片开阔地。
他刚踏出两步——地面坍塌了。
湿滑的金属板轰然塌落——
整个队伍齐齐跌入一个巨大的黑洞之中。
没有人来得及尖叫。
只有机关触发的“哐啷”声响、惊叫乍现——
然后,是身体重重砸落的巨响。
坠落并不深——
破碎的机器人与厚厚的真菌层减缓了他们的冲击。
他们重重地摔在坑底,几乎被黑暗吞噬。
唯一能听见的,是队员们急促粗重的呼吸。
远处上方,机器的轰鸣若有若无——
一整片死寂的机器人群似乎仍在地表徘徊,对任何微弱光源保持着警觉。
偶尔有追兵的喊声传来……很快也消失,化作遥远的回音。
“别开灯,”
伦“指南针”韦兰德嘶哑地说道,单手支撑着坐起。
“下面……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没人反驳。
他们都记得上次点亮灯光后招致的灾难。
直到现在,医生还因那次险死还生而心有余悸,呼吸微颤。
长久的静默。
所有人都僵卧在黑暗中,生怕自己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只有金属结构的轻微颤动在耳边回荡——
提醒他们,有某种庞然巨物仍潜伏于此地深处。
灰尘和铁屑划过喉咙,带着铁锈的呛意。
“我们……该怎么出去?”
斯芬克斯低声问道。
“不知道,”
医生喘着气答道,
“看起来像……某种维修仓。”
伦在黑暗中摸索背包。
“先搞清楚我们在哪。灯光别开。”
忽然——
“等等——红外夜视镜!”
柳钉声音一震,带着一丝希望。
“我们带了它们的!就是为了穿越这些隧道!”
伦一愣,随即目光一亮。
当然。
身经百战的探险者,竟险些忘了自己的装备。
但在这漫长绝望的生存旅途中,冷静思考早已被本能取代。
柳钉和回声已迅速翻找背包。
几秒后——成功。
回声打开第一副夜视镜,一束红外光栅悄然投射出去,在房间中编织出淡红的结构轮廓。
景象缓缓浮现。
他们正躺在一处旧机械坑内,周围堆满报废机器人与破碎零件。
远处,是停滞不动的工业粉碎机。
扭曲的机械四肢、碎裂的躯壳杂乱散落在死寂的传送带上。
细碎的金属屑在地面划出轨迹——
残存着那些年久失修的操作痕迹。
如今一切寂静如墓,寒冷而空荡。
他们小心地循着碎裂轨道前行,靴底碾过铁屑碎石,缓慢而谨慎。
前方似是熔炉或焚化装置的遗骸,弯曲的金属导流弧仍在红外下隐隐泛光——
宛若沉眠的心脏,已冷却多年。
当他们离开传送带,才真正感受到空间的规模。
有人几乎忍不住惊叹。
“哇……”
柳钉低语,
“这里……好大。结构到处都是。”
一座埋藏的地下教堂展现在他们面前——
锈迹斑斑的墙面、沉睡的传送臂、冻结的机械手臂。
头顶高处,支架交错如枯骨嵌入天顶,宛如死兽的肋骨。
而靠墙远处,那一排排未倒的机器塔身,仍保持动作中断时的姿态,仿佛只待一声令下就将苏醒。
“是处理工厂……”
柳钉喃喃道,目光震撼。
“难怪地表堆满残骸。它们原本是被送下来分解的……
但突然就……停止了。”
“所以地面上的废料堆……是没来得及运进来的?”
伦低声道。
“或许整个系统就是突然停工。”
斯芬克斯眯起眼,望向深处的暗影。
“看那边……有条通道。也许是出口。”
“也可能是另一条‘金属噩梦’隧道。”
回声低声嘀咕。
他们贴着墙壁缓慢前行,避免触碰任何物体。
每一步都在空旷中发出空洞的回响。
废墟在红外视野中逐渐清晰——
装配线、吊臂、僵化的机械肢体……
以及那些——保持“就绪”姿态的沉默机器。
“它们看起来……像是还活着。”
斯芬克斯低声道。
在房间尽头,他们找到一扇封闭舱门——
一块倾斜嵌入墙角的金属面板。
柳钉走上前,外骨骼的关节发出轻响。
她已精疲力尽,但仍克制自己不去启动高功率伺服。
声响太大,仍可能引来“它们”。
她用力又小心地拉扯金属板。
金属呻吟般咯吱作响,终于微微松动,一股寒冷的陈腐气息从缝隙间流出。
“下一步怎么走,指南针?”
回声凑近低声问。
“继续前进。”
伦的声音坚定而低沉。
“我们必须汇合。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他们屏住呼吸,轻步前行——
踏入这座被遗忘的机械世界的黑暗深心。
而他们内心悄然立下的誓言亦随之前行:
绝不再失去彼此。
不久之后,他们在前方发现一间小房间——厚重的金属门微微敞开。
透过红外夜视镜,他们扫视门后的黑暗。无动作。无热源。
“看起来安全,”
伦“指南针”韦兰德低声说道,小心地探身窥视。
墙面布满古老的控制面板、锈蚀的终端机,以及从地板中裸露出来的电缆,如同暴露在外的神经。
这像是一间老旧的维护站——空间不大,但大致完整,而且——这是他们首次进入一个没有残骸的房间。
其他人跟上,初时依然紧绷……直到他们确认,这里确实空无一物。
肩膀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终于……有个喘口气的地方了。”
伦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想,我们可以冒险开点灯。”
柳钉没有犹豫,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盏便携式营灯。
咔哒。
柔和的光线洒满房间,在坑洼的墙面、积尘的仪器和沉睡的旧机械上投下一层温暖的光晕。
仿佛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他们得以看清彼此的面容,不再依靠幽幽的红外线。
这感觉……几乎重新让人像个“人”。
“希望这灯别把光猎者引来……”
斯芬克斯低声嘀咕。
“走廊里我肯定不敢试,”
伦耸了耸肩。
“但这里不一样——有门,有狭口。那些巨型机器人想不动静闯进来,几乎不可能。”
回声检查了门框与铰链。结构牢固。如果真有东西逼近,他们是能堵住的。
然而此刻,在温和的灯光下,医生注意到了不安的一点:
他们之中有三人——伦、柳钉、斯芬克斯——皮肤上浮现出模糊的分枝状痕迹。
柳钉手腕上浮着一片苍白斑点。
伦的颈侧也有一片轻微变色。
斯芬克斯的前臂上隐隐散布着小块斑痕。
医生默默掀起裤腿——之前跌落时那里曾撕裂过防护服。
布料下,黑点像墨渍一样,在皮肤上泛起。
“好吧……”
医生低声道,拉回衣料。
“我们是被真菌感染了——当过滤器破裂时吸入了孢子……加上那条河流……废料场……”
“合理。”
伦语气低沉。
“回声呢?”
所有人目光聚集。
回声检查自己的手臂、颈侧、下颚线——
没有。没有痕迹。没有变色。没有感染的迹象。
他们互相对望。理解如雾般缓缓渗入。
“第一次遭遇时……”
斯芬克斯轻声说,
“那些家伙给他注射的——”
“他们不是攻击,”
医生接口。
“那是治疗。他们注射的不是毒药……是抗真菌药剂。”
“所以那些不是僵尸?”
柳钉难以置信。
“是医用机器人?”
“看起来确实如此。”
医生点头,
“冗余系统,紧急医疗,备用电源……比其他系统撑得更久也不奇怪。”
房间陷入短暂沉默。理解虽浅,却如蜉蝣般脆弱。
伦坐在一台锈蚀的控制台旁,一手掠过头发。
“所以……我们把医生误当成了怪物。”
他喃喃道,
“现在孢子渗入我们身体——而回声没事。”
医生突然一惊,像是想起什么。
“注射器。”
他从背包里掏出小容器。
“我当时带了几个回来——以防万一。”
他将它们摆在一块金属面板上,其他人凑近。
两管满的,一管破裂但仍有半剂。
“如果这是救了回声的东西……”
斯芬克斯轻声说,
“也许对我们也有效。但它不够分。”
“那谁来决定?”
医生声音低沉。
“谁该先救?”
一时间,无人作答。沉重的压力在空气中凝结。
然后,柳钉开口了:
“回声已经安全。剩下我们四个。先弄清我们到底有多严重。”
伦点头:
“四人,两剂半。”
他扫视众人。
“我、柳钉、斯芬克斯、医生。”
“我看我的情况最轻,”
斯芬克斯卷起袖子,
“我来用半剂。把完整的给扩散最严重的。”
“我也是,”
医生附和。
“我这感染扩散缓慢。伦和柳钉先来。”
在他们分配药剂时,回声悄悄走向角落那只褪色的红柜。
他轻轻打开。
“急救包。”
他喃喃。
“还封着……”
里面是绷带、纱布、基础消毒用品。
没有抗真菌药。
“只是基础急救。”
他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那些医用机器人还在……也许还有医疗站。”
希望微弱,但依然真实。
他们决定:伦与柳钉注射完整剂量,斯芬克斯半剂,医生暂缓,留待后续补足。
医生手略发颤地注射药剂,挑选了皮肤破损最小的位置,缓慢推入药液。
伦咬紧牙关,感受着那股灼热扩散。
“总比长蘑菇强……”
房间安静下来。
某个角落里,斯芬克斯忽然转身。
红外下,有个东西在墙上微微反光——一幅半埋的结构图。
箭头。模糊的符号。
标签是他们从未学过的古老文字——
却能读懂。
无需翻译。毫无迟疑。
他们只“知道”。
没人去追问为什么。他们太疲惫,太麻木。
但随着药剂在血液中脉动,随着新谜团在骨髓间苏醒,
他们收拾起装备。
那些真菌医用机器人不是敌人——
它们是被遗忘之城最后的医生。
但这世界,并未因此安全。
工厂依然沉眠。
钢铁与寂静之中,
还有某种黑暗力量——
记得它为何而建。
也许,他们还能逃出去。
也许,还有解药。
又或许——真相比他们能想象的一切都更可怕。
亚特兰蒂斯没有消失。
它是被埋葬的。
被吞噬的。
被某个存在所吸收——
那个名字,终于在他们心中成形:菌脑。
从机器人处理区往上攀爬,每一步都比上一段更加陡峭。真菌苔藓紧贴在老旧混凝土上,空气随着高度渐渐变薄。靴底碾压过腐朽金属尘与焦黑残渣——某些曾经活跃的痕迹,早已沉寂。
无人言语。
只有脚步声与某种中空的、带着期待的沉默回响。
随后,坡面平缓——结构显现。
它从覆盖物中升起,几乎对称得过于精准:由光滑混凝土与钢铁组成的立体体块,其正面被竖直排布的强化玻璃所切割。它不像仓库,也不像指挥所。
它太几何了。太有意图。
底部,封闭的大门——
巨大。冰冷。寂静。
伦“指南针”韦兰德最先靠近,手指划过门缝中央。
锁并非机械结构。
也许是磁锁。也许曾经自动运作。但此刻,它早已死去,沉睡了数个世纪。
“从这儿进不去。”
他低声说。
他们绕着建筑一圈巡查。墙体随着地形轻微弯曲,只有偶尔能见到暗淡的玻璃板块。直到回声指向某处:
“那里。”
一块玻璃早在不知多久前已碎裂,裂痕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部分碎片早已脱落,留下一个刚好可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柳钉第一个到达。她的外骨骼轻响着释放压力,她弯身钻入。
内部,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干涸锈粉与残留树脂的气味。地板覆盖着沉积尘土与崩塌的菌丝。
他们进入的房间广阔如殿堂,但并无任何宗教意味。这不是朝圣的场所。
这是一个用来思考的空间。
一个冷酷的,建构式的空间。
寂静有重量。每一步都太清晰,太精准。
这里没有生命,但有什么……留下了。
房间中央,立起一座高台。
其上,一张宽大的圆形桌面,半被灰尘覆盖。
上方悬有一面镜面穹顶,将微弱的光线以扭曲角度反射,将他们的动作映回——如幽灵倒影。
而桌面之上,嵌有一幅雕刻地图。
非全息投影。非数字化界面。
是实物。是手工雕铸。是纪念碑。
围绕着中心轴线,排列着缩微建筑。
几何标记、队形、流动指向——却无一字注解。
两个人形雕像相对而立。
其间,是一个巨大的符号——半似剑,半如轴。
其后,是一棵线条螺旋的奇特金属树,仿佛徽记,也似遗物。
四周,散布着立方体标记,表征着方向、压力、流势……
但无文字。
这不是战术图纸。这是一场仪式。一个冻结于时间中的意图模型。
斯芬克斯静静站立,目光扫过所有细节。
他没有触碰。谁也没触碰。
因为他们都能感受到——骨子里知道:这个空间不是为操作员而设。
这是建构战争之人的殿堂。
四面墙壁向上延展,构成角度精确的拱顶。每一面都经过声学调整,每一声呼吸都被清晰地携带。
每个动作,皆有分量。
房间深处,是一条通道。
一个半被厚重钢板封住的拱门,如同某人曾匆匆离去,却未曾归返。
门后,是一条狭长寒冷的通廊。
它向下延伸。
伦望着它,脚步不自觉迈出一步。
“那里通向竞技场。”
他心中响起这个念头。
不是猜测。
是某种“已知”。
这里曾做出的决定——
在那边,曾被检验。
他们只停留片刻。
穹顶镜面静静凝视着他们的离去。
然后他们走过它之下——
穿过那一圈无声的布局。
步入一条远古得超出指挥逻辑的路径。
在那里,决策化为设计。
设计,则塑造了命运。
通道豁然开阔——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竞技场,静默得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屏息。
正中央,耸立着两尊巨像。
两台 humanoid 机甲,高达十五米,肩并肩立于场心,仿佛在终极防守的一刻定格。
它们之间,一座巨大的机械拱架高悬,挂着一柄双刃巨剑。
而在剑下,是一棵孤立的树,树干与枝条泛着金属般的金光。
在那极细的一根枝上,一颗金色果实微微闪耀着柔和光晕。
“它们……在守护那东西。”
柳钉低声道。
“那把剑,那棵树……我们以前见过。”
“规划大厅里。”回声应声,眯眼望向场中,
“布局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它变成了现实。”
“仿佛我们走入了模型本身。”斯芬克斯喃喃道。
竞技场,俨然一座坟场。
成千上万的无人机尸骸铺满地面——烧焦、扭曲、断裂,堆成了无意义的残骸堆。
有爪有轮,有翼有蛛腿……全数被摧毁。
但它们倒下的位置并非杂乱无章。
每一排残骸,都暗藏阵型的逻辑,太精准,无法归咎偶然。
而每一种战术——都已失败。
“这不仅是一场战斗。”
医生低声走上前,
“这是一场试验。”
他们穿行于残骸之间,跨过熔化的骨架与焦灼的甲片。
空气中,是灰烬与记忆的味道。
“数百次模拟。”
柳钉喃喃自语,
“但没有一次成功抵达中央。连接近都没有。”
这不仅是武斗场,更是一段思维史。
每一具跌落的无人机,都是一项被推翻的假设。
每一道地面的裂痕——都像是某种完美尝试的失败余音。
他们渐渐逼近核心。
那棵黄金之树高不过三米,细枝在微光下闪耀着金属纹理。
枝头上,那枚果实依旧静止、未被采摘。
它如琥珀般冻结,成了一种象征。
“那果子……为什么那么眼熟?”
回声轻声道。
“像是我们原本应该记得的东西。”
伦“指南针”韦兰德低声回应,
“但我们忘了。像梦醒一刻滑走的画面。”
他们抬头,看向那对巨像。
“它们在守的,到底是什么?”
柳钉低声问。
“那果实……代表什么?”
“不朽?”斯芬克斯猜测。
“或者是知识、权力……又或是——记忆。”
“也可能……是开启更高权能的钥匙。”
伦缓缓道,
“——选择的权利。”
他们凝望那柄剑。
它没有动——但他们都感受到了:仿佛只要一个念头,就足以唤醒。
一次斩击。
便足以摧毁所有接近之人。
“我们不是被邀请来此。”
伦低声说,
“但也许,这正是关键。这是一场……从未允许有人胜出的博弈。”
“因为胜者,从未被写入这个模型。”
医生补充道。
他们站在最古老的战场核心。
巨像——不曾战败。
果实——无人触碰。
“如果从未有人赢得这里,”
回声轻声说,
“那么真正的战争,也无人得胜。”
伦望着那枚果实最后一眼。
“若从未有人采摘——
也许,从来就不该有人采摘。”
他们转身离去。
不是出于恐惧,
而是出于敬意。
竞技场不再要求挑战者。
它已完成它的使命。
而唯一剩下的胜利,
是那场没有胜者的领悟。
在他们身后,双巨像依然伫立——
它们守护的,并非树,非剑,非果实。
它们守护的,是一个问题。
一个无人曾回答的问题。
通往竞技场外的维修通道出人意料地狭窄,沿着高墙蜿蜒而下,最终敞开至一片低矮、功能性极强的建筑格网。
这些建筑像是层层叠叠的集装箱,彼此紧挨,形成一道道迷宫般的巷道,内里是褪色的标识、布满尘灰的门、锈迹斑斑的通风口。
“像是后勤区域。”
医生低声道,扫视四周。
“那些箱体是作业间。那边——折叠床。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建筑与其说是“房”,更像是移动单元:用于野外工程队的便携模块。到处都是工具架、简易床铺、外露的淋浴隔间、整齐叠放在金属抽屉里的制服。
不是为安居而建,只是为工作而生。
“终于……像个家了。”
柳钉轻声笑道,缓缓转了一圈,眼神在满是灰尘的机械与操作台上闪烁着熟悉的光。
“这些设备……给我时间,我能让它们重新运转——如果我搞明白它们怎么工作的。”
“可惜……”
伦“指南针”韦兰德语气干巴巴,
“我们现在可没法背着几百斤神秘科技跑路,特别是斯凯他们可能还在附近。轻装上阵才是正道。”
柳钉叹了口气,眼神落寞。
“我愿意在这儿待上一周……哪怕一天也好。”
“等我们活着回去再说。”
伦安慰道。
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一条条窄巷,渐渐走出劳作之地。
单调的建筑群后,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狭道忽然开阔,通往一条条典雅庄重的街道。两侧是高耸的立柱、华丽的浮雕、金边包饰的门廊。地面铺着灰白大理石,干枯的喷泉一排排沿路而设,曾经在穹顶天光下闪闪发亮,如今只是沉寂尘封的石盆。
“像是王宫。”
回声低声感叹,环顾四周。
“可这里没人住过。”
“原本就没人打算住。”
斯芬克斯回应,
“这些地方是等候大厅。让人误以为踏入了神圣之所,然后甘心走向‘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进入那些建筑:光滑的长椅,镶嵌地砖,穹顶立柱——却没有一张床、一个厨房、一个生活痕迹。
这是为了短暂停驻而设,不是为了久居。
仪式感,而非生活感。
“这是用来制造敬畏的。”
医生语气平静。
“让人惊叹,就没人再问为什么。一步步走下去……步步正合‘安排’。”
街道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
广场中央,耸立着一圈宏伟的柱廊。庄严,冷峻。
一条螺旋状的磁悬轨缠绕其外,滑轨光滑而闪亮,一路向下,最终抵达一个降落平台。
“我们本该从这里抵达。”
柳钉轻声感叹,
“如果那个隧道没塌……想象一下,那时一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是如今这死寂之境。”
“抵达点。”
斯芬克斯点头,
“这是人们从地面来的入口——亚特兰蒂斯之上的表层。”
“也是他们被‘净化’的地方。”
医生低声说,
“所谓的净化,不过是医学筛查。检疫、排查缺陷。”
伦走至平台边缘,目光顺着轨道滑向幽深黑暗。
他们绕行平台,来到一条笔直宽敞的长巷前。
宽阔,完美对称。
像是朝圣之路。
两侧排列着高大的金像,有的已失去光泽,有的焦黑斑驳。其形如神祇——阿波罗、雅典娜、赫尔墨斯的幻影。它们神情安详,仿佛在以神圣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步伐。
远方,一座庞大的结构部分嵌入岩壁。
那既像庙宇,又像山岳。
正面覆着淡金色浮雕与苍白石材,在穹顶真菌微光照射下,隐隐闪耀。
“永生神殿。”
伦轻声道。
无人回应。
他们默默前行。
神殿的存在像重压,压在胸口。
不是救赎,
而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古老之口。
“走吧。”伦低声说。
“这座死城已无归处。或许……我们能在前方找到答案。”
这段攀登……非比寻常。
每一级台阶都比上一阶更高,仿佛不是为人类的双腿所雕凿。它们的尺度不属于凡人,而是属于某种更庞大、更古老的存在。每一步,都像是对禁忌的试探,一声从石中传出的低语挑战。
“谁会造这种台阶……”
柳钉边扶着冰冷石壁边嘟囔。
“显然是三米高的‘人’。”
医生在她身后气喘着低声答道。
神殿耸立于前,其外墙直接雕凿于岩壁之中。金色脉络在真菌微光下若隐若现,如同神迹般爬满洁白石面,勾勒出神秘的符号图腾。那座拱形大门敞开着,漆黑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
他们踏入门槛,进入寂静。
内部空气陡然清凉。地板铺着细致马赛克,墙面刻满晦涩的符号,仿佛失落心跳的回声在石中微微颤动。可众人的目光,在第一时间便被天顶所吸引。
那是一幅巨大的壁画。
却并非众人预想的“进化史”。
没有猿类,没有野兽。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垂直递升的序列,自底而上共分六阶。每一阶皆配有一个符号与一段铭文——既古老,又莫名熟悉。
火焰
「始源之焰」
天使
「焰之侍从」
人类
「入口节点」
超人类
「超越者」
超心体
「集群之巅」——数个头颅彼此相连,太阳穴处汇聚为环。
金色太阳
「一切路径之极限」
斯芬克斯缓缓上前,仰望壁画。他的神情不仅仅是理解——而是敬畏。
“这不是神学。”
他低声道,
“这是一张图——进化之图。这个神殿……不是供奉之地,而是进化实验之所。”
“超人类阶段。”
他抬手指向更高一阶。
“再往上——是‘超心体’,集体意识,群体大脑。”
“菌脑。”他喃喃。
“它不是错误,而是跃迁。集体心智,足以自我衍生出最后的台阶——奇点。”
“绝对自由。永生。”
“在这座殿中,他们不只是相信,他们——同意了‘进化’。”
“我们不能忘记这一点。”
伦“指南针”韦兰德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这所谓的‘永生’,其代价——可能高于生命本身。”
他们继续前行,穿越宏大的主殿,沿一条缓斜的通道缓步而下,进入神殿最深处的密室。
那是一间金光弥漫的 过渡之室 。
墙体平滑如镜,内嵌发光脉络,若神经般微光脉动。正前方:一道巨型拱门,黑如缟玛瑙,表面雕有密密麻麻的细纹与符印。拱门对面,则是一个金色结构——既像宝座,又似战车。
“他们……是自愿坐上去的。”
伦走近,凝视那座金座。
“大门随即开启……然后他们被带入其中。”
“战车又空着回来。”
他静静望着那扇门。
“可他们去了哪?”
柳钉低声道。
无人作答。
此地的静默更深——像一种庄重的审判,沉默中蕴含意图。
天顶壁画中的那道 金色太阳 ,似乎透过石层注视着他们。它无所求,却许诺一切。
而门后——
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站在宽阔的平台上,面对那道只在神话中被提及的金属巨门—— 永生之门 。沉默如岩,压得人几乎窒息,仿佛连墙壁都意识到自己守护着怎样的秘密。
“这些门板……太厚重了。”
伦“指南针”韦兰德轻抚冰冷的金属表面,低声喃喃。
“没法破坏。徒手不行,炸药也不行。”
“没有锁,也没有把手。”
回声眯起眼,看着那无缝结构。
“只有一整块实心装甲。”
“系统在内部。”
柳钉判断道,
“或者……靠电力驱动。”
“那我们就去找电源。”
斯芬克斯说。
他们看见了它——一根粗大的动力缆线,半埋在墙内,通往一条侧边隧道。那材质古老,却未被时间或真菌腐蚀,仿佛不是由人类制造,而是从地核中抽出的骨骼。
“这边。”
伦低声道。
隧道尽头,是一条磁悬轨道。一辆旧式磁悬车静静停在轨道上,布满灰尘,但整体完好。
“内部线路。”
回声检查后点头。
“如果是封闭系统,说明那些机器人从没到达过这里。也许……它还能动。”
柳钉简单检修,数秒后,驾驶台亮起一抹绿色光点。
“系统还有电。”
她抬头,眼神一沉。
“上车。”
磁悬车缓缓滑行,仿佛记忆尚存,沿着轨道自动前行。长廊两侧的观察窗中透出淡淡真菌微光,模糊地照亮了墙后的景象。
那不是普通农场。
那是 核心 。
万株苍翠蘑菇,五米、七米之高,在黑暗中悄然呼吸。它们发出微弱的绿光,虽不刺眼,却弥漫整座穹厅,仿佛这地下世界的肺脏——在呼,在吸。
磁悬车停下,他们下车,踏入一片死寂。
观察窗厚重坚固,背后——尽是无尽菌田。
“这只是个农场?”
柳钉轻声问。
“菌脑呢?”
回声困惑。
“它……不是应该在这里吗?在中心?”
“我本以为那会是一位神智。”
斯芬克斯喃喃,
“一个超级有机体——数十亿人类神经元与菌丝体融合的思维集合……一种群体不朽。”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伦说。
“只有孢子、微光与沉默。”
“也许菌脑在门后。”
柳钉推测。
“而这里……曾是它的‘肉身’所在。”
“也许,”
医生低语,
“它从来就不是个真菌。那如果……它根本是别的呢?”
磁车继续。车站、菌田、孢子、绿色——循环不断。直到,他们抵达中心枢纽。
墙上,一块铭牌仍清晰可读,经历岁月侵蚀仍不褪色:
菌属维护规程:电光真菌 · Mycophyllum electrica
用途:
自持型自治系统
该菌属可产生空气、光照与能量
清洁与安全:
— 孢子在粉尘与湿度中迅速扩散
— 每十周期:清洁所有表面与机械部件,洒布苦尘剂
— 所有人员每三周期必须注射抗真菌血清
“它什么都能做。”
斯芬克斯低语。
“空气,光,能量……无需太阳。”
“就是它。”
伦轻敲铭牌,
“就是它导致了崩塌。”
“因为没人维护。”
柳钉点头,声音低沉。
“也许他们撤离了……也许,他们根本没能离开。”
“于是孢子接管了一切。”
回声说。
“甚至连机器人。”
他们进入车站控制室,仪表板布满灰尘,但未损毁。所有开关皆朝下,标签几近模糊。
柳钉打开维护盖板。
“整个城市的照明系统——就是在这里被关闭。”
她低语。
“这就是上层一片黑暗的原因。不只是机器人坏了,而是主电力根本被切断了。还有——磁轨控制器,也早已离线。”
“处理工厂也是。”
伦沉声。
“难怪那些机器人不再被清理……它们成了传播者。”
“甚至竞技场。”
柳钉接道。
“整个区块,都从这处枢纽切断。我们……只是恰巧路过。”
“而那道门。”
医生点头。
“也是由这里供电。”
他们找到了最后一个终端,连着通讯模块。回声通电,指示灯微弱闪烁,扬声器吐出一阵杂音。他调整电缆,手指飞快操作。
“也许能增强我留在上方的中继信号。”
他说,
“只要主系统还没断链……或许能送达。”
伦按下麦克风。
“我是伦‘指南针’韦兰德……”
他的声音颤抖——不是因恐惧,而是因为他们背负的一切。
“如果有人能听到……”
杂音。
“菌脑……它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
更多杂音。然后,最后一道断裂的传声:
“这个地方……我们都错了。亚特兰蒂斯……不过是面纱,是谎言……”
信号中断。灯灭。
死寂。仅此而已。
回声尝试重启——无果。
“那我们只剩一件事可做了。”
伦低语。
“打开大门。”
他伸手,按住那枚印有永生之门符号的断电开关。将其缓缓推起。
远处, 永生殿堂 深处,某处机器醒来,发出久违的回应。
大门——准备就绪。
归途仿佛没有尽头。
磁悬车像一只迟钝的蜗牛缓慢爬行,不止一次,有人想跳下来,徒步奔向终点。
炼金术士、智者与科学家曾为之苦寻千年之物,如今就横陈在数十公里之外。
可那,却成了他们旅程中最遥远的距离。
无人说话。
连呼吸都仿佛在压低声音。
心跳的节奏,回荡如走廊中隐形的脚步声。
斯芬克斯面色苍白,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他不停擦拭额头的汗珠,仿佛担心自己会在抵达永生之门之前死于焦虑。
医生察看了他的脉搏,默默递来一支镇静剂。
他们走的路线,是之前走过的。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连空气都变得沉重——充满了某种临界前的压迫感。
“快到了。”
柳钉低声道,
“磁悬车开始下沉,接近神殿平台。”
伦轻轻点头,坐在前方,目光紧锁隧道尽头,身体绷紧如弦。
“我不知道我们会在那扇门后看到什么,”
他低声说,
“但我的直觉……从未如此疯狂地咆哮。”
“我们走得太远了,不可能回头。”
斯芬克斯抬起头,声音坚定。
“多少次我们与死亡只差一口气?若现在退缩……那我们所付出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不,”
医生轻声答道,
“但也许我们该问问自己——为何人类最伟大的宝藏,却从未有人将它取走?”
柳钉在手套边缘轻轻摩挲,脸上平静,但眼眸中泛着光——不是泪水,而是压力。
她体内的工程师与人类之间,正在激烈角力。
好奇与恐惧。理性与本能。
“他们曾一次次向我们承诺永生。”
她低声说,
“用神话、用科学、用机械。现在……它就在眼前。真实的。可触的。”
“或许是它先触碰我们。”
回声嘟囔道,语气干涩。
磁悬车转弯,减速,缓缓驶入终点站—— 永生神殿 的门前。
大门正在发光。
曾经冰冷沉默的金属,如今泛着温柔金辉,仿佛整座地下建筑的心脏正在跳动。精致的浮雕在内光下闪耀,如同从门内投射出的日光。
它们未曾开启,但也未封闭。
它们在……等待。
门边,**那架“战车”**静静伫立。
他们以前见过——但这一次,它不同了。
它不再只是镀金的平台与轨道。它正在呼唤。
微弱的能量场在车架周围闪烁,动力自它而出,直达大门。
只剩一环未闭。
一名乘客。
“很明显。”
伦轻声说,
“我们只需坐上去。”
“门就会开。”
柳钉点头。
“没有密码,没有仪式。”
斯芬克斯摇头,
“既惊人的精妙,又令人恐惧的……简单。”
他们站在一切的边缘。
平台宽广得不合逻辑。时间被无限拉长。空气静得仿佛凝固。
只有那光,在缓缓流动,温和、恒定——等待着。
伦向战车走去,伸手触碰护栏。金属是温热的。
他闭上眼睛。一步。一息。一程——过去的一切都将在此被抛下。
但就在那时——
脚步声响起。
有节奏。轻缓。不带敌意——但却如同某种 心念 ,从黑暗中踏步而来。
他们同时转身。
隧道尽头,现出五道人影。步履沉稳,武器下垂。
为首者是
斯凯
——满脸疲惫,衣衫沾尘,却依旧坚定。
她的目光没有敌意。
有的是一种复杂的克制——既紧张,又安宁。
她身后是雷霆、曼巴、暗影、像素。
两个队伍,再度汇合。
然后,斯凯开口了。
她的声音,如同割断时间的刀:
“ 别这样。 ”
———
未完待续。
敬请期待 Hospes Si 三部曲之二:
《罪之根源》
(
Root of Evil
)